盛唐风月(1517)

“阿爷因为民请命被罗群数次折辱,至今仍然伤势未曾大好,我身为人子,岂能眼看阿爷带伤上路?自当随侍前来。”

张兴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这眉清目朗的少年,见其言行不卑不亢,未见稚气,反显坚毅,他便笑着点了点头:“段小郎君孝心过人。既如此,便由我和段小郎君搀扶段司马入内吧!”

段行琛本还要辞谢,可等到张兴架起他另一边胳膊,他只觉走路毫不费力,一旁的儿子也轻松多了,他想起这位掌书记的种种传闻,心中对素未谋面的杜士仪顿时起了深深的好奇。待到了镇羌斋外,他只见门前从者高高打起帘子,紧跟着便有一个朱衣年轻人从里头出来。甫一照面,他便断定,这就是以刚过三十之龄,检校鄯州都督兼鄯州刺史,节度陇右的杜士仪了。

他本待挣脱张兴,行礼拜见,却不料杜士仪竟是上前几步,亲自扶着他的手笑道:“段司马带伤启程,一路辛苦,不用拘礼了。”

“大帅……”段行琛张了张嘴,本待解说自己此行的目的,却见杜士仪摇了摇头。

“安洮州已经令人快马加鞭将一应情形报知于我。我之前听说过罗群折辱段司马之事,此人如此骄横跋扈,竟敢待洮州属官如皂隶,一言不合便动用刑杖,届时必会罪有应得!洮州地处偏远,不如鄯州有名医,段司马便请在鄯州好好调养,其余的不用在意。我自会立时拜书长安,严惩罗群这等军中败类!”

要不是罗群是洮州刺史,并不仅仅是一介悍将,他如今又是新官上任,早就直接斩其首级谢军民了!

杜士仪说到这里,见段行琛登时面色激动,他便将其让进了镇羌斋,直到对方在特别安设的位子上侧卧了,他听张兴介绍了其身边的少年正是段行琛之子,便笑着问道:“看段小郎君这年纪,应该有十五六岁吧?”

“不敢当大帅段小郎君之称。”段四连忙肃然起身下拜道,“小子段秀实,年方十五,因家中尚有两个兄长,排行第三,人称段三,从家父到洮州已有三年。”

段……秀实?莫非那位异日赫赫有名的段太尉?

杜士仪登时倒吸一口凉气。他几乎有些失态地盯着对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阵子,这才又问道:“可通武艺否?”

段秀实恭恭敬敬地答道:“小子幼习经史,稍长至九岁起习武,如今正在习练弓马。”

杜士仪随口摘了几句简单的经史询问,见段秀实答得流利,足可见确实是下力气读过书的,他便抚掌笑道:“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段司马既是被安洮州送到了鄯州来养伤,也不用住在外头,这偌大的都督府有的是空房子,就在此暂居吧。至于秀实,我一见便心生喜爱,后院演武场以及驰道尽你练习弓马。”

面对这样的善意,段行琛自是感激,一再谦辞都没有效果,他只能讷讷说道:“我在洮州为官这几年,上不能劝谏罗群善待军民,下不能给百姓一个公道,然则安使君厚待于我,杜大帅如今又如此宽容,我实在是惭愧得无地自容……如今我既是不能履行洮州司马之职,不若辞去此职,请朝中委派贤能辅佐安使君。”

“洮州司马既是出缺,我自会上奏朝廷重新委派。”段行琛既是如此实在,杜士仪想了想也就答应了,但随即就话锋一转道,“我听说段司马在此任洮州司马之前,还曾经在陇右节度下辖的河州任职?我初到鄯州不过数月,很需要一个熟悉地理人情的人辅佐。段司马若是不嫌弃,我打算辟署你为陇右节度判官,你意下如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相比掌书记的亲近,节度判官是节度使真正的左右手,尤其是河陇之地,先前就出过两位节度判官出身的名臣,一为如今的河西节度使牛仙客,一为兵部侍郎裴宽。杜士仪上任数月,虽是幕府官渐渐齐全,可判官却尚未奏请一人。

段行琛做梦都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美职会落到自己头上。在一阵头晕目眩之后,他慌忙摇头道:“大帅美意,我本该接受,可我才疏学浅,能力不足,实在是……”

“这世上哪来的天生大才?我看重的,一是段司马的铮铮铁骨,二是你的自知之明,三是你于陇右的熟悉。总而言之,我并不打算收回成命,段司马你既然能够为民请命,如今也就该有承担重任的担待。你看看,你身边的秀实还在看着你呢。”杜士仪一边说一边笑着看了段秀实一眼,见少年有些脸红和尴尬,他就笑道,“身为人子,谁不希望父亲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

段行琛本就是胸有意气的人,否则也不会敢于和罗群相争,此刻见杜士仪竟以儿子相激,他把心一横,最终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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