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552)

“若非本朝没有枭首示众的大刑,此等狗鼠辈便应悬于城首,以儆效尤!将他尸首发还家人,掩埋了吧!”

杜士仪言简意赅地吩咐了两句,见颜真卿低头不语,脸上仍有憾意,而鲜于仲通则是默不作声,他知道自己今天这样看似冲动鲁莽的决定,必然让两人有些不服。他又瞥了一眼张兴,见其从刚刚到现在自始至终不发一言,此刻还挑了挑嘴角冲自己微微一笑,他就知道,这位从河东代州一直跟自己到现在的掌书记,可能是唯一体会自己深意的人。于是,他也不点破,等到马杰提着赵庆久首级出去,他示意颜真卿将剩余之人继续定罪,这才来到了县廨门口。

适才那大快人心的杀人一幕,围观百姓心气已平,见杜士仪出来,一时乱哄哄跪了一片,口称杜大帅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时候,杜士仪便沉声说道:“数日之前,吐蕃兵马确实悍然越境进袭,可临洮军副将王忠嗣以及石堡城振武军使李昕联手阻击,敌军死伤无数,可谓大胜。而河州廓州洮州三地,亦是严防死守,全都安然无事。所谓大败,乃是如赵庆久郭知礼等人居心叵测散布的谣言!各位回去不妨敬告亲朋故旧,鄯城不会有失,吐蕃一日不给交待,本大帅就会亲自驻守鄯城一日!”

此话一出,四下里顿时一片欢腾。倘若杜士仪这个陇右节度尚且亲自驻守在此,鄯城怎会有失?

对贾世增这个鄯城令已经不抱什么希望,这一天晚上,杜士仪婉拒了住在县廨,而是令人征用了一家齐备的旅舍,其余随从牙兵也都安置在了这里。因为房舍有限,张兴和鲜于仲通颜真卿不得不挤在了东西廊房。

这会儿,张兴自顾自在外头院子里用井水冲刷了身体,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时,他却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奇骏兄今日对大帅之举一言未劝,莫非是早已看出大帅心意已决?”

张兴回过头见是鲜于仲通,他顿时笑了。知道对方问这么一句就是因为心里还积攒着疑问和郁闷,他想了想,就索性轻松地说道:“若不杀此三人,鄯城民心军心没有那么快安定,所以,大帅宁可不计较朝中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横竖这次吐蕃突然毁弃和约进兵,严重程度远远胜过大帅杀这么三个人。再者,苗公接管了郭知运之案,那边人证物证要多少有多少,有没有这么一个赵庆久当证人都无关紧要,留着这么个祸害干什么,给心里添堵吗?”

话音刚落,也出了屋子的颜真卿就忍不住问道:“可如此不是坏了律法?”

“军中不论律法,只论军法。在鄯城如今民心不定的时候,大帅若是还拖拖拉拉事事遵照律法,回过头真的出点什么事就迟了!”口中这么说,可张兴心里转过的却是另一个念头。

杜士仪显然是不怕和苗延嗣打擂台,这么个把柄,分明就是白送给那位新任陇右道采访处置使的!

“张郎,张郎!”

正在这边三个幕府官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吴天启匆匆从正房跑了出来。这一次,赤毕留在湟水城的鄯州都督府,以备王容有什么差遣,而他则是跟了出来。善于察言观色的他敏锐地瞧出三个人仿佛有些什么争执,却当成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快步走到张兴身前便笑吟吟地说道:“都督府那边夫人送了信来,说是宇文大郎已经预备好了嫁妹,夫人立刻授意左右为张郎预备迎亲之事。但张郎职责在身,不可能到长安亲迎,所以夫人已经写信,请正在长安的崔十一郎代迎。”

所谓正在长安的崔十一郎,三人谁都知道指的是杜士仪的妹夫崔俭玄。尽管刚刚还在说着公事,可张兴年纪老大不小却一直都没成家,难免在私底下被人打趣,此时此刻,鲜于仲通便笑眯眯地说道:“这可要恭喜奇骏了,不日便能娶到如花美眷!文申仪表堂堂,其妹风仪姿容可想而知。”

颜真卿也附和了一句道:“宇文氏乃关中大姓,文申为人稳重大方,更是最重孝道,想来其妹一定是贤妇,将来必定与奇骏琴瑟和谐。”

一个说美,一个说贤,张兴什么阵仗都经历过,唯有这家室上头没个经验,这会儿不禁被他们揶揄得老脸微红,随即赶紧打了个哈哈道:“本来我还打算请二位为傧相的,可这次迎亲路途遥远,这就没办法劳动你们了。对了,让夫人费心费力,我还得去大帅那儿拜谢一声。”

见张兴逃也似地往正房去了,吴天启赶紧赔笑辞去跟着。这时候,鲜于仲通方才和颜真卿对视了一眼。

杜士仪事后再没有提过今天缘何一怒杀人,张兴的解释兴许有七八分准。不论如何,事情都过去了,与其想为何,还不如想想如何善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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