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562)

这一日,他正在自己和众人商定的成纪县新治所,敬亲川上那座小镇上规划分块重建的具体方案,突然只觉得脑袋一阵昏昏沉沉,一下子就意识到自己有些逞强过头了。他去岁才因为罗群的折辱而外伤不轻,在鄯州都督府没休养多久,就闲不住开始正式履行自己节度判官的职责,现如今再一操劳,身体顿时有些支撑不住了。他本待扶着什么稳定一下身子,可伸出手却捞了一个空,就当他只觉脚下虚浮,仿佛随时随地都会栽倒在地的时候,旁边一只手忽然伸来拉了他一把。

好容易稳住身子的他分神一看,这才发现是韦伯阳。还不等他说什么,韦伯阳冲他微微一笑,随即就直起腰对四周其他人说道:“段判官所说,想来诸位也都应该听到了,就先照着这样去分派人手,早日开工。杜大帅之前承诺的钱粮衣物,全都准时送了过来,朝廷的赈济也指日可达,你们无需担心。”

段行琛是杜士仪的亲信,韦伯阳是户部仓部员外郎,门下侍郎平章事裴耀卿的心腹,这样两个人这些天来奔走赈济和重建之事,秦州以及上邽成纪两县幸存的官员自然有了主心骨。此刻见段行琛仿佛是疲累过度支撑不住了,其他人连忙七嘴八舌劝慰了几句,不一会儿就在韦伯阳的眼色底下悄然退下了。直到这时候,韦伯阳方才开口说道:“段兄,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从上到下多少事情等着你拿主意,你若是支撑不住,不知道要耽误多少事情!”

“我……”段行琛被韦伯阳这一说,登时有些脸红,半晌方才讷讷说道,“只是一时忘情,忘了周顾自己的身体。从前都是三郎打理我起居……”

话音刚落,他就只听得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嚷嚷声:“阿爷,阿爷!”

韦伯阳见段行琛几乎立刻探头望去,便意识到这兴许就是段行琛的儿子了。只不过,这些天来他从未见过段行琛之子,此刻见那少年快步而来,他不禁若有所思打量着来人。当看到少年冲到段行琛近前之后紧紧抓住其双手,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他便少不得打趣道:“段兄,我说得没错吧?你这形销骨立的样子,就连令郎看着也要为之潸然泪下了。”

段行琛大为尴尬,待要呵斥儿子,可段秀实这是孝顺,再一想他一路赶到这还是危险之地的秦州,也不知道是否得了杜士仪允准,他不禁沉下脸来问道:“你不是在鄯州都督府吗?突然跑到这里来干什么?莫非是违了大帅之命私自来的?”

“不是不是。”段秀实知道父亲规矩大,赶紧连连摇头,“我是担心尚在陇州的阿娘和两位阿兄,这才请大帅允准我回陇州看看。路过上邽县废墟的时候,打听到阿爷连日不眠不休都在这成纪县的敬亲川,我放心不下,就改道来看看。”

段秀实当然不会说自己是一路走一路打探段行琛的行踪,故而特地到这里来探望父亲。即便如此,韦伯阳仍是不禁笑着称赞他至孝。而段行琛竟是在这一刻,方才意识到妻儿就在和秦州相邻的陇州千阳县,一时僵立在那儿。这时候,韦伯阳也好,段秀实也好,哪里不知道这一位是公而忘私国而忘家,前者最初又好气又好笑,继而便生出了一丝感动,而后者则是完全习惯了,蠕动了一下嘴唇方才迸出了一句话。

“阿爷还请千万好好保重身体,不要太过逞强。孩儿这就快马加鞭赶回陇州去,杜大帅说,如果阿娘和两位阿兄愿意,就一块搬到鄯州去,如此也可一家团圆,不必彼此牵挂。”

段行琛只觉得心中愧疚,嗯了一声后,竟是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最后索性岔开了话题:“你这样出来,杜小郎君呢?”

“杜小郎君随我一块来了。”

“什么?”

此话一出,不但段行琛大惊失色,就连韦伯阳也吃惊不小。这秦州正在地震连连忙得人仰马翻的时候,杜士仪的儿子到这里来干什么?抑或者说,这位陇右节度不放心秦州,于是亲自过来了?不对啊,即便陇右节度不比寻常地方官,是可以巡查下辖各州的,可理应不能这样轻易出鄯州,否则言官若是查知,弹劾是小事,吐蕃若越境再来则是大事!

段秀实见两人皆是面色大变,正要解释,不远处一个童子就带着十余随从过来了。

面对这情景,段行琛索性不问儿子了。他也顾不得刚刚还头昏眼花险些栽倒,快步迎上前去后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小郎君怎会来此?大帅呢?”

“阿爷正在鄯州。”杜广元先给段行琛施礼,他不认识其身边的韦伯阳,但看衣冠认人,这点他还是会的,于是像模像样也给韦伯阳行了个礼,这才接下来给二人解释道,“因为姑父和姑母近日就要和宇文师兄送亲一行同来鄯州,必定路过秦州。而秦州如今连震,阿爷和阿娘都担心路上不太平,所以就让我来迎一迎。而秀实阿兄要回陇州探视家人,顺道探望段判官,就一起来了,同行的还有杜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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