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570)

“试场之中,考官喜好固然重要,然则自己的风格,却才是扬名的根本。譬如太白,诗赋豪迈不羁,大气雄浑,堪称仙品;譬如浩然,诗赋清淡简朴,然而淡而有味,浑然一体,因此可入逸品;而浩然的诗与摩诘又有相似之处,然则摩诘因磋磨之故,禅意佛心处处融入诗中,于是阅之便仿佛令人心情宁静,再加上曾为状头,在凡人眼中,自然更胜浩然一筹;而又譬如子羽、少伯、季凌等,或醉狂,或豪迈,或大气磅礴,或开阔疏朗,坊间传唱其名句,自是各有一绝。”

宇文审少有听杜士仪评判这些名士诗赋,此刻不禁问道:“杜师评判之语,固然中肯,可如季凌先生、浩然先生,都蹉跎科场,而青莲居士更是未曾一试,此次得杜师举荐方才前去应博学鸿词科,这又是何故?”

“试场考的是名,但也需要有朝中显贵赏识,否则固然名声再大,难达天听,也是枉然。更何况,就算是为陛下所知,倘若陛下只以你为词臣,只看重你那七步成诗的才学,却不在意你是否有经世济国之能,你虽位列朝堂,仍难免有怀才不遇之心,如你刚刚所说这三位,就极有可能拂袖而去了。”

“那子美呢?”

宇文审突然提到杜甫,杜士仪顿时愣了一愣,却没想到自己居然漏掉了这样一个重要人物。

他自失地笑了笑,这才说道:“子美之志,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单论科场题名进士及第,子美不无机会。然则如今子美的经历,较之太白、浩然、摩诘、子羽、少伯、季凌等人,尚有不足,因他年轻之故,其才尚不得尽展尽显。说到底,诗赋发自肺腑,有豪阔之心,若无豪阔之经历,也是做不出来豪阔好诗的。当年燕公也好,如今的张相国也好,虽则文名卓著,但更多的是因为仕途登顶为人高山仰止。若是等到后世论诗赋高低,他们却未必仍为顶峰。颠沛流离的,不得志的,直面时弊的,其诗赋之高远,决计会居于二张之上!”

前头听到杜士仪评论自己的志向一语中的,杜甫只觉得一颗心滚烫滚烫,险些就这么冲进去,可听到杜士仪说自己经历比其他人有所不足,他顿时愣住了,甚至于杜士仪说过自己科场题名机会很大,他都没太在意。仔仔细细掰碎了思量经历不足这句话,他渐渐就明白了几分。虽说父亲仕途平平,可终究祖父留下来还有些底子,足够他自小生活富足,不像其他人那样或见识了世事坎坷人情冷暖,贬官流离郁郁不得志,他太年轻,一切都还刚刚起步。

就在他心乱如麻的时候,突然感到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一下,紧跟着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子美为何一个人孤立在此?”

回头发现是张兴,杜甫顿时更有些慌乱。在门前偷听无疑是典型的听壁角,君子不为,而他刚刚实在是因为听得着实太过于聚精会神,完全忘了他可以大大方方进去。正当他尴尬之际,书斋大门陡然大开,开门的宇文审只看了杜甫一眼,仿佛不知道其站了好一会儿似的,笑着说道:“原来是奇骏正好回来,撞上了子美?不要在外头说话,杜师请二位快进去!”

张兴刚刚只不过是一时兴起拍了杜甫的肩膀,这会儿见其有些失魂落魄,他顿时醒悟到,只怕是杜士仪在里头说什么让其听见了。善于察言观色的他立刻略过此节不提,上前行过礼后就含笑说道:“大帅,我此行不负使命,终于是说动牛大帅同意了!”

“为了茶事,一而再再而三劳动河西牛大帅,若非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杜士仪苦笑一声,随即便打起了精神,“蜀中茶商处,仲通已经都去一一见过了。从即日起,货卖吐蕃之茶价,浮涨一成,这高价所得会由此输入秦州,作为重建之资。子美,等到这第一批款项到位,你就去一趟秦州见段判官!”

如今雅州那边是张简以雅州长史,判都督事,知剑南道茶引使,已经答应严打不法茶商私自市茶,同时浮涨从雅州入吐蕃的政府指导茶价一成。当然,截留下来的这些钱,足够雅州好好围堰造渠,修缮桥梁,好好做一番实事了!

当然,能够做到这些,也是因为吐蕃在去岁越境进攻之中理亏,所以只能暂时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可他也无需此政持续太久,只要能解燃眉之急,如此也送给陇右道采访处置使苗延嗣一个喷口水的机会!他杜士仪固然有钱,可拿自己的钱去补贴地震之后的秦州,只会遭人诟病,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不会去做,就连此次损敌资己的这一计,也并不是先斩后奏自行决定的,鄯州到洛阳的这条官道上,也不知道要跑死多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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