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575)

尽管这是杜士仪上任陇右节度后,第一次来河州,然而,他的态度却表现得颇为冷淡,谁都能瞧得出,他对苗晋卿还比对苗延嗣更客气些。反倒是苗晋卿因为此次能够得以回京入六部为郎官,神采飞扬心情轻松,面对这架势还私底下劝了苗延嗣好一番话,结果却遭到了强硬的回应,到头来他还不得不反过来为苗延嗣的不识时务向杜士仪说项赔礼。

“杜大帅,叔父应该是这些年在外蹉跎,故而性子越发偏激刻薄,还请你看在他年纪大了的份上,有些事情就不要和他计较了。”

做戏做全套,既然苗晋卿都信以为真如此劝说了,杜士仪干脆就把苗延嗣上任以后给自己使的绊子原原本本兜了出来,见苗晋卿满脸尴尬,他便带着几分怨气说道:“总而言之,今后他在河州我在鄯州,只要他不来招惹我,我也不会管他的事!人都说子肖其父,可他那两个儿子相比起他……哼!”

把苗延嗣送去了河州上任,杜士仪几乎没有任何耽搁就立刻回程。回到鄯州都督府之后,他就得知,临洮军正将郭建病了。即便这一位真病假病倒还不得而知,可他自己现如今对外的姿态都是因为钦使所言不得不送苗延嗣去上任,当即派了张兴去探望郭建。果然,张兴一回来就说,郭建是牢骚满腹,对苗延嗣既怨且怒,而且还甚至有意在镇西军中给苗延嗣使些绊子。

“此人善于钻营之处,简直是和郭家其他人一脉相承。”杜士仪虽觉得郭建有些贪,然而,他对于郭氏的清洗已经够了,倘若再深入下去以至于将郭氏从陇右连根拔起,那非但不利于陇右安定的局面,朝中天子宰辅也不会和之前那样一味偏向他了。于是,他想了想就对张兴说道,“这几日你多去郭建那里坐一坐,告诉他苗延嗣乃是得朝中李相国青眼相加的人,他最好安分一些。毕竟之前郭知礼和郭英乂的事才刚过去不久。”

把那二郭拿出来当做警告,郭建顿时蔫了。即便再对苗延嗣不满,他也知道,这次不是杜士仪不帮着他,而是朝中有人强压。既然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不出数日,他只能打起精神出来理事,可这心病一生,他的精气神顿时有些萎靡不振,对于王忠嗣的提防也不如从前那样时时刻刻。

这一日,杜士仪只带着寥寥几个随从,悄然来到了湟水城东南角的清虚观。由于更靠近西域,佛家的信徒远远胜过道家,整个湟水城中的道观只有寥寥两家,而如这家清虚观便是几近倾颓,从前,那位身为观主的老道士过的都是穷困潦倒的日子,于是,当有两个游方道士竟然肯出高价买自家道观,他立刻二话不说拿了钱周游天下玩乐去了。然而,换了主人的道观却立时换了气象。围墙增高,道童打扮的人也增多,成日里就只听里头不时传来砰砰砰的声音。

街坊邻居起头还觉得奇怪,可问过之后得知买下此处的是两位炼丹师,炼制的是长生不老药,这要是两京的达官显贵,兴许还会行动,可这些小民百姓却立刻嗤之以鼻。两锭被游方道士慷慨送出称为黄金的金饼子,被一个好事者送去金银铺切开勘验之后验成是假货之后,就更没有人把清虚观里头那两个炼丹师当回事了。就算有人问起,得到的也往往是轻蔑的一个哼字。

“哼,那两个江湖骗子!否则怎会一天到晚炸炉!”

然而,此时此刻杜士仪却站在这两个游方道士跟前,认认真真地听他们说着这几个月来的进展。

“郎君所言的硫磺、硝石、木炭混合在一起的引火爆炸术,我们俩尝试了各种配比,实验不下百次,如今这一种,应该是最安全可靠的。”

两个游方道士都在四十岁许人,满天下的游荡兜售自己的长生不老药,有时候能够遇到那些冤大头金主,由是吃香的喝辣的,但大多数时候,他们都会被人当成骗子赶出来。他们的师长是一位醉心丹术的老道士,可他们虽然把师父的本事学了个大半,却只有心赚钱,无心把此术发扬光大。此次一路游历到鄯州湟水,街头兜售自家的炼金术,遇到一个极其慷慨大方的女雇主之后,他们便时来运转,不但成了这清虚观之主,而且所得极其丰厚。

唯一奇怪的是,对方不想炼长生不老药,也不想点石成金,要的实验炼丹爆炸这种现象——而且需要的是点火后数息内方才爆炸的稳定配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人家开出的丰厚报酬,他们是天天炸丹炉,成日里灰头土脸,有一两次险些就连命都没了!

所以,在杜士仪面前,两人虽不知道他和之前那位女雇主是什么关联,但还是拼命解说其中关节。从配比到爆炸威力,尤其是从引火到爆炸需要几息,甚至还举出了当初孙思邈那丹经中的硫磺伏火法,字字句句自不免吹嘘两人的博学。杜士仪静静听了好一会儿,这才微微笑道:“当初药王在丹经中所说的伏火法中,用的是皂角,但我既是让你们改用木炭,想来你们也知道,这爆炸的威力更强了。想来这些天,两位险死还生的次数,恐怕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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