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738)

“大帅,之前都是我无知,我知错了。叶天旻,我若有过失得罪之处,还请你大人大量,宽宥我从前的无知。”

叶天旻对于来玚一消失就是两个月,也不是没有纳罕,可探问过一次杜士仪笑而不语,他就不好多问了。刚刚听杜广元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意识到这两个官宦子弟被丢到什么艰苦的地方一磨练就是两个月,他不禁暗自咂舌不已。于是,听到来玚对自己道歉,他竟是有些措手不及,许久方才反应了过来。

此刻他既是回过了神,便退后了几步,突然跪下来郑重其事地磕了一个头。

“杜大帅,从前我和来玚之间,并不都是他的过失,有时候也是我存心气他,都是我气量狭窄,不明是非。在大帅身边侍从半年,我眼见大帅自夕达旦操劳军政,文武议事从不忘民计民生,这才知道父亲当年自以为是文采斐然的高士,纵情声色,其实不过自鸣得意而已。我没有什么才能,又只是罪人之子,却容大帅收留这么久,实在是无以为报,还请大帅让我回去吧。我有力气,能够自己干活,我会养活弟弟妹妹。”

杜士仪情知叶天旻是受到了其他人这番磨练的刺激,当即摇了摇头:“你从小就吃过苦,不似广元和来玚那样养尊处优,不必因此动念。有道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你虽年少,却能看出缜密细致,再说我好容易才熟悉了你这么一个帮手,仓促之间你让我去哪找替代之人?你不用多说了,继续留下就是。”

见叶天旻讷讷答应,杜士仪方才看着杜广元和来玚道:“既然心得颇多,就把这些感触全都牢牢记在心里,不要随着时间的过去,就忘记了你们用眼睛、用耳朵、用身体感受到的这些。至于你们这些天结交的朋友,日后也不妨继续关切,不要转眼间就丢了。何为人上人,并非只是身居高位,而且还要洞察民生疾苦。好了,广元和来玚回去吧,叶天旻,我也给你一天假,回去探探你的弟妹。秀实留下,我有话对你说。”

能够去见到久违的亲人,三人全都很高兴,谢了一声便立刻飞也似地回去了。而段秀实却眼神一动,显然是想到了自己远在鄯州的家人。杜士仪知道年少的他同样动了思乡之心,便招手示意人近前来在身边坐下,这才说道:“秀实,想你父母兄弟了吧?”

“是很惦记他们,可阿爷说,男子汉大丈夫,若无才具本领,将来连保护家人都做不到,所以让我一定要安心跟着恩师好好学。”

听到段秀实的这么一个回答,杜士仪想想段行琛的性情,不禁觉得不愧是这位陇右节度判官所说。

他笑了笑,随即悠悠说道:“这么多年,我一共收过三个弟子。第一个是蜀中乡野农家出身的陈宝儿,我给他起了大名陈季珍,一晃他也应该二十出头了。如今他虽不在我身边,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却已然独当一面,日后也许你会有机会见到他。第二个,是你曾经见过的,宇文融之子宇文审,他至情至孝,出身名门,经史扎实,文采亦是不差,此前来报,万年县试拔得头名,京兆府神州解送应当不在话下。”

段秀实也听说过自己那两位师兄,此刻不禁惭愧地说道:“我不及二位师兄远矣。”

“不,你和他们情形都不同,你出身官宦,却没有娇气,性情爽直大方,凡事认真负责,这是你最大的优点。就比如这次广元被他母亲责罚,明明和你并不相干,你却主动请求前去照拂,足可看出,你是一个很体谅别人的人。”见段秀实被自己夸赞得有些脸红,杜士仪这才词锋一转道,“我从幼娘处听说,她使人暗中跟随照拂你们,一次集市卖菜的时候,遇到欺行霸市之人,你奋起与之理论,可在其几乎出手的时候也不曾起意还手互殴,是不是?”

“我只是不想把苦心学习的武艺用在这种小事上……”

见段秀实小声辩解了一句,杜士仪不禁摇摇头道:“只要不是欺凌弱小,武艺尽可在该使用的时候使用,否则因为这种情形而损伤了身体发肤,怎么对得起父母师长?而有的时候,尽管秉持公理正义,可因为实力弱小,与其盲目抗争而导致不必要的死伤,还不如先行蛰伏,等待转机。要知道,慷慨赴死固然不易,而力挽狂澜更是不易!”

段秀实张了张嘴,仿佛想要反驳,可终究因为整理不出合适的言辞,最终没有说话。而等到他告退时,杜士仪看其怏怏不乐的样子,就知道段秀实心里某种根深蒂固的认识,不是他能够轻易扭转的。

可即便身为师长,他也不可能强求段秀实的三观和自己一模一样。他已经告诫提醒过了,今后也只能用潜移默化的方式去继续影响这个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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