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770)

“相国垂询,本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问题在于,我只是得了命令来请相国,根本就没见过陛下,所以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虽说普通,李林甫却一时只觉得汗毛根都竖了起来。他竭力压下不安的情绪,等穿过重重亭台楼阁,来到冬日李隆基常住的那座暖殿中时,就只见李隆基正在闭目养神看歌舞。尽管那舞剑的并非公孙大娘,而是其弟子李十二娘,但腾挪之间英气勃勃,再加上那特制的军装,毫无柔媚婉约,只有剑气凛然,就连李林甫也不禁分神多瞥了两眼。

“林甫来了。”李隆基只是用下巴轻轻点了点,等到这一曲终了,他挥手命人退下后,这才吩咐一个内侍将一卷奏疏送了上去给李林甫,旋即似笑非笑地说道,“杜君礼所奏,实在是匪夷所思!竟然有人冒你之名和这军中三将接洽,虽则言辞隐晦,可挑唆他们与杜君礼相抗,这一重意思却昭然若揭。而且,其中涉及宥州胡户的时候,更是罔顾国之大义,生民存亡,简直是荒谬至极!”

冒名?这么说杜士仪洞察了他那个小小的陷阱,上奏的时候就揭开此为冒他之名?

李林甫刚刚生出这么一个念头,李隆基便又不紧不慢地说道:“说来也巧,此奏疏刚刚送到朕的面前,就有你家书童意图私出城门。”

李林甫只觉仿佛一个霹雳当头炸响,尽管脸上还满是错愕,心中却不由得掀起了惊涛骇浪。不好,怪不得之前兴庆宫中那么久方才相召,是他大意了!

第875章 以退为进,以死为生

李林甫素来谨慎,除非是给自己真正心腹的人写信,时而会亲笔之外,余者都是书童代劳。那些都是他从小养到大的私人,忠心耿耿守口如瓶,等闲绝不会泄露他所交待的事情,而正因为他总不能让人人都能惟妙惟肖模仿自己的笔迹,这样的人也不会养太多,更不会动辄灭口了。当然,若真的要痛下杀手的时候,他也绝不会手软。

可谁曾想,杜士仪的动作来得太急太快,他甚至还没得到半点风声,一场风暴已然来临。即便他手中捏着那书童的所有家人,可也保不准人为了自己活命而供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电光火石之间,李林甫心中也不知道转过了多少念头。他那张笑容可掬使人平生好感的脸只是微微色变,随即就义愤填膺地说道:“陛下,臣对家中人素来极其优厚,尤其是在书斋中伺候的侍童更是如此。因往来各方私信不少,臣常有委他们代笔,却没想到有人竟敢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冒臣之名交接边将!臣本待请陛下严查背后主使,给朔方杜君礼一个交待,也给臣一个交待。可这等匪夷所思之事若是大肆追查,恐怕传言太烈,一来朔方军心不稳,二来朝中议论纷纷,因此,臣请陛下便以交接边将之罪罢臣相位,如此百官无话,杜君礼亦能安定朔方。”

李林甫毫不犹豫地把这些书童往日代笔之事挑明了,却还是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可临到末了却来了一招以退为进,以死为生之计。他很清楚,即便使人代笔,自己在信上的含义仍然极其含糊隐晦,除却拉拢这些将领之外,并没有具体让他们和杜士仪作对这样的暗示,因为那些话都是让信使往来之间口授的。每一个这样的信使回来,他都会把人安置到那些偏僻的地方去。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谨慎,他自信天子就算追查也追查不出什么问题。

可要借此把张九龄拉下马,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他可以说张九龄千般不是,可谁也不会相信为人正派的张九龄会去收买他家里的书童!说来说去,都是杜士仪太狡诈!至于自请罢相,想来天子刚刚尝到不用费心操劳政务的甜头,怎会舍得放他走?

果然,在他这种得体的反应下,就只见李隆基挑了挑眉,面上渐渐露出了几分怒气:“杜君礼在奏疏上自陈用人不明,失察不谨,由是让那三人钻了空子。若非谢智甚至怒而行刺于他,他也不难将其瞒下,如今却不得不奏明,因而自请罢职处分。你也是如此,杜君礼也是如此,你们两个碰到大事就都给朕撂挑子,这就是朕的肱股大臣?”

李林甫没想到杜士仪和他用了如出一辙的计策,不禁又惊愕又警惕。倘若杜士仪直指这是他李林甫和朔方兵将勾结,他还可以反制一手,可杜士仪很痛快地依着他的意思说那是冒名。现如今对方竟也痛心疾首地自请处分,把他这个宰相的话都给抢光了,他对朔方竟是不好再插进手去。

于是,李林甫只能唯唯请罪,还得捏着鼻子给杜士仪说两句好话,心里委实恼怒,暗自思量着如何从别的地方报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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