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804)

“怎么不记得?你事后问我为什么要救你,记得我还神气活现地说,因为我是你阿兄!”李瑛也不禁笑出了声,眼神中流露出了深深的追忆和惘然,“于是阿爷得知之后,又好气又好笑,罚我们一块去清凉殿里头反省,那大冷天的,小不点似的八弟跑过来送吃的。正巧前来探看我们的阿爷瞧见那一幕,后来没过几个月,我就被册封为了太子。”

“是啊,那段日子我永远不会忘记,可每次回想起来,我都觉得那似乎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甚至虚假得不像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李瑶一边说,一边往后头柱子上舒舒服服一靠,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道,“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差不多也有大半个月了,我们被送到这里之后,与世隔绝,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竟是过一天算一天。我最初还在想,奉命来赐死的人几时到,现在想想,这也未免拖太长了,不像阿爷的作风。”

“我已经无所谓生死了,只希望瑾娘和儿女们能够好好活着,当然,如果我们能死在武惠妃后头,那就最完美了!”

李瑛话音刚落,突然只听得外间仿佛起了一阵骚动。他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随即和李瑶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决然。

到了这一步,生死本来就不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李琚已经给他们这两个兄长做了最好的榜样,他们更不想在最后时刻失去了尊严。于是,两个人几乎同时施施然站起身来,气定神闲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袍。李瑶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对着那微波粼粼的水塘整理了一下额前乱发。须臾,就只见一行人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为首的正是黎敬仁。见对方不安地回避了自己的目光,李瑛便笑了一声。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有个说法了。黎将军,到底是个什么结果,说吧。”

那一晚的宫变,黎敬仁作为亲历者,其实比高力士杨思勖都更加清楚,因此,他明白李瑛三人不过是天子疑忌之下牺牲品,不是没有过劝谏的心思,可他完全不敢。别说金花斋到现在还被封闭着,就连天子不见任何一个皇子,而且当夜南薰殿值守中人几乎全数被杀,也着实把他给吓着了。而这次天子派了他来,却特意嘱咐制书要到城东驿方才能够开看,他更不敢造次,此刻只能稍稍蠕动了一下嘴唇。

“三位皇子稍安勿躁,我这就开读制书。”

因为心里太不是滋味,以至于原本简简单单的动作,黎敬仁竟是费了不小的劲。打开那一卷白麻纸制书,他扫了一眼后,竟是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以至于李瑶咳嗽一声后,他这才回过神,慌忙清了清嗓子将知制诰的中书舍人孙逖按照圣意无奈拟成的那道制书给诵读了出来。果然,听完之后,他就只见面前的李瑛和李瑶同时讶然。

倘若是赐死也就罢了,竟是分别流放黔州、桂州、容州?虽则都是岭南道的极远处,可终究是留了他们一条性命!

黎敬仁松了一口大气,将制书先交给随行的小宦官,这才对李瑛和李瑶行礼说道:“此行自有陛下钦点禁卒五百人护送,宫中还有要事,我这就回去了!”

情知黎敬仁是心中有愧,不敢面对他们,李瑛和李瑶倒也不以为意,可两人等到接了制书后反反复复研读,连孙逖拟文之时那种犹豫和叹息都看出来了,可就是不明白李隆基缘何网开一面。

就算此事其实是惠妃主使,他们三人只是因为遭了疑忌,可凭借父亲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肯放过一个的狠辣,怎会放过他们?想当初上官婉儿不是没有过示好举动,可父亲还不是只因其与太平公主交好,于是在诛除韦后的时候,就将其推出去斩首?

“别想这么多了,能逃得一命终究是好事,我们又不是真的活腻了!”李瑛一句话打消了李瑶的疑虑,随即方才想起了更重要的一件事,“可我三人并不在一处,八弟怎么办?”

两人陡然心中一沉,原本微微一松的心情复又沉重了下来。纵使此刻逃得一命,日后呢?也许终其一生,他们也再难见面了!

当他们回到安置光王李琚的屋子时,李瑛便上前去,亲自给李琚换药。这种事他和李瑶已经轮番做过不知道多少次了,可这一次在换药的时候,他却只听得一声微微的呻吟。吓了一跳的他本能地抬头看了一眼李瑶,随即方才慌忙双手抓住了李琚的肩膀,连声呼唤道:“八弟,八弟!”

尽管只是这么一丁点征兆,兄弟二人却全都喜出望外,打起精神呼唤拍打。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只感觉到李琚的手有了微微颤动。那一刻,李瑛几乎本能地大声叫道:“谢天谢地,天公终究未尝尽弃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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