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860)

正如龙泉所想的那样,杜士仪确实正在思量中受降城那场暴乱。杜广元从中受降城出发时,城中一切井然有序,据小家伙声称,并没有看到任何暴乱的迹象,但也说自己本打算依足杜士仪的要求,在中受降城呆满半年,却是段秀实催了他即刻启程上路的。因此,即便段秀实还未送来讯息,但杜士仪却已经猜到,年长好几岁的段秀实应该已经觉察到了某种端倪,这才把年纪还小的杜广元给哄了回来,至于阎宽派兵护送,也不无送瘟神之意。

如果节帅长公子有什么万一,阎宽怎么交待得过去?

阎宽关于此事的亲笔呈报,这会儿已经送到了杜士仪的面前,上头事无巨细地写着此事的前因后果。起源是一件再小不过的小事,可随着有人煽风点火,继而便成了席卷一条街的冲突和打砸。当最终守军触动镇压抓人后,中受降城看似已经平静了下来,但据阎宽说,其中似有一种蠢蠢欲动的危机。而在末尾,那位中受降城主将不无谨慎地指出,正是因为段秀实在中受降城清查未登籍的胡人,方才有此乱。

这并不是指摘段秀实,而只是阎宽对于情势的判断。

“大帅,夫人来了!”

听到门外龙泉的声音,杜士仪当即站起身来。见龙泉推门请了王容进来,继而悄悄掩上了门,他便迎上前去笑道:“怎么,你不是一直忧心广元的安危吗?他人都回来了,你也不多陪他一会儿?”

“那个皮猴,根本就是闲不住的,只和我说了一会话,就兴冲冲地带着干将出去找那些胡儿了。若不是我拦着,就连幼麟也险些傻乎乎地跟着他去凑热闹。”王容没好气地摇了摇头,继而顺了杜士仪的意上前到西边榻上坐下,随即低声问道,“你收留了这么多胡儿,难不成是想重复云州培英堂故事?”

“云州如今已经不是我的云州了,培英堂也不是我的培英堂。好在那些长成的孩子,王子羽早已把他们安置好了。或从军,或为吏,或为乡间里老之副,或是……”杜士仪顿了一顿,嘴角流露出了一丝凛然笑意,“或是跟着宝儿一起,随罗盈和岳五娘去了都播。这些是云州真正的根基所在,这些胡儿兴许勇武资质尤有过之,却还及不上那一批人!可在云州时,我资历尚浅,根基尚不足,不能像现在这样名正言顺收容胡儿。”

王容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了几分,可杜士仪如今就这么径直说出来,她不禁吸了一口凉气:“杜郎你是想……”

“张守珪收了安禄山为义子,我即便不能学他,身为朔方节帅,养上几十杜氏子弟兵,谁能说这是犯忌?龙泉他们四个,我将来会亲自主持为他们改姓为杜,即便不能以父子相称,但我会视之如子!”

说到这里,杜士仪便一字一句地对妻子说道:“段行琛将爱子托付给我,如今秀实在中受降城中却无音信传来,我打算在那些胡儿当中遴选一个人,然后让来子严带上牙兵随其回中受降城。那里是安北都护府所在,乃三受降城之咽喉,不容有失。”

说是遴选一人,但早从杜广元口中得知这几十个胡儿当中,最有智计威信的便是那个阿兹勒,杜士仪便没什么犹豫了。当这个换上新衣容光焕发的少年站在面前,见其虽显得有些瘦弱,可却也因此不显山不露水,他便笑了起来。

阿兹勒为人素来极其敏感,此刻见杜士仪一笑,他便忍不住张口问道:“大帅难道是觉得我瘦弱无能?”

“不,广元曾经说过,你看起来瘦弱,但在这些胡儿当中,是极其不好对付的人。若不是干将从来都是全力以赴,不曾因为外表轻视了你,恐怕就要吃大亏了。你如今焕然一新,如果重回拂云祠,那些僧人也认不出你了。”

“那些和尚不过是把我们当成牛马猪羊,哪里曾经真正记得我们的名字,我们的脸?”阿兹勒自嘲地说了这么一句,但马上敏锐地察觉到了杜士仪的言下之意,“大帅是想让我们重回中受降城?”

“不是你们,只是你。你心思细腻,兼且又是这样一幅不露痕迹的外表,不明就里的人定然会轻视于你。我命你随侍节度判官来圣严前往中受降城,其一,你作为来判官的从者,保护好他;第二,中受降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这个在拂云祠中呆了多年的人,应该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探查出一些端倪。如果此行功成,等你回来之后,我便赐你杜姓,你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无依无靠!!”

阿兹勒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当即翻身下拜道:“我的那些兄弟姐妹,还请大帅替我照拂。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大帅不曾信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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