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899)

这番话四平八稳,但却没有涉及到对张守珪本人品行操守的评判,可谓颇为公正。果然,李隆基听了之后面色稍霁,微微颔首道:“此事幽州那边刚刚有人上奏,朕便听到耳边有人吹风,说什么朔方杜君礼和幽州张守珪不和,必定是他嫉妒张守珪频频胜仗,故而暗中诋毁。你是杜君礼心腹,所言却如此中肯,足可见有人居心叵测,离间朕的边镇节帅!”

直到这一刻,张兴方才明白,为何高力士要暗中知会自己此事,原来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都有人借此兴风作浪!倘若不是杜士仪和宫中一些阉宦的关系着实不错,这就被人算计了!

心中再暗恨,张兴也没有借此继续发挥,而是做足了虚怀若谷的态度,而后又提起十分精神,开始呈报杜士仪托付的大事。

大约是关系到北面大敌突厥的内乱和存亡,李隆基听得极其仔细,只有在同罗部首领阿布思劝仆固都督乙李啜拔北投的时候微微色变,等听到乙李啜拔主动上报杜士仪,杜士仪又以此定计的时候,他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听完全盘谋划之后,他微微沉吟了一会儿,就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了敲一旁的扶手。

“这么说,因为突厥内乱,左杀骨颉利败于朔方,已然先死,如今登利又诱杀了右杀伊勒啜,自领其众,朕想问,缘何之前左杀人选迟迟难产,登利和伊勒啜就没有趁机吞并骨颉利的牧场子民?”

“陛下神目如电,一眼就看出了蹊跷之处。”张兴很娴熟地来了一句颂圣,随即才继续说道,“没错,这正是如今那位左杀判阙特勒的高明。骨颉利死后,登利和伊勒啜原本是要吞并其牧场子民的,但判阙特勒在突厥之中大肆散布是登利和伊勒啜害死骨颉利的消息,激起了各大贵族的不满,因此两人投鼠忌器,只能暂时观望。而左杀无人,突厥左厢的诸多贵族立时开始争位,这就进一步使得登利和伊勒啜打算坐山观虎斗,忽略了他。等到他横空出世突然力压群雄的时候,登利来不及反应,只能承认既定事实,右杀伊勒啜亦是因为忌惮此人,不敢轻举妄动。”

“原来如此,那杜君礼就不怕仆固都督乙李啜拔前去投奔此人,会被其识破?又或者他翻脸不认人,杀了乙李啜拔,然后将仆固部兵马收归己用?就算此人真有雄才大略,取登利而代之,杜君礼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李隆基说到这里,后背已经挺得笔直,目光犀利地盯着张兴。

这样的压力大多数臣子都会觉得战战兢兢,而张兴面上惶恐,心中却没有多少惧怕。也许是因为跟着杜士仪久了,心里对于皇权的敬畏隐隐有些退化,也许因为天子这些年来弃张九龄这样的贤相不用,而任由李林甫独秉大权,总而言之,他仅仅是迟滞了片刻便开始回答李隆基的问题。

“陛下,判阙特勒虽说野心勃勃,但问题在于,他虽说统合了的突厥左厢,对上登利却依旧显得实力不足,所以,同罗部的阿布思说,自己和仆固部同进退,那么,如果判阙特勒能够得到乙李啜拔的投效,就可以至少多出仆固部的一两万大军。故而,陛下所言杀了乙李啜拔这种事,固然有可能,但也难度很大,乙李啜拔并非无能之辈。而判阙特勒固然有取登利而代之的野心,但此前进京朝贺陛下千秋节的回纥、葛逻禄、拔悉密三部也不是省油灯,漠北谁能笑到最后,谁都无法断言,但朔方将近七万雄军,是左右乱局的关键,这却毋庸置疑!”

“很好,不愧杜君礼当年对你如此称许。”

李隆基终于开怀一笑,却是神采飞扬地说道,“杜君礼当年三头及第,朕以为他本当是一介文吏,却没想到他到了云州之后就突然大放异彩,在陇右朔方更是稳稳当当扎扎实实。而你能文能武,正好佐助于他。朕听说,你能娶得宇文融的女儿,便是他撮合的?”

说到家事,刚刚还一直镇定自若的张兴反而有些不自然了,尤其是当李隆基问他有无姬妾,又有几个子女,当得知他才刚有一个儿子之后哈哈大笑,打趣他和杜士仪一样,都是惧内如虎,不蓄婢妾,他只是憨厚地笑了笑。接下来,他就代为转呈了乙李啜拔请求北归收拢仆固部旧部的奏疏,李隆基阅后便信手交给了一旁的高力士,却没有额外吩咐什么。直到张兴告退离去,他方才对高力士吩咐了一句。

“你去政事堂,宣牛仙客来见。”

“只是牛相国?”

高力士很巧妙地连李林甫的名字都不提,果然,李隆基只是淡淡地说道:“军略之事,牛仙客久在河陇,应该知之甚深。至于林甫,他日理万机,就不要惊动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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