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944)

如果说乙李啜拔的话让李隆基满意,那么,骨力裴罗的陈述便带出了几分悲壮。王君毚已经死了快二十年了,当初再深的恩宠,也早已随着时光而逐渐淡去,以至于如今想到正是王君毚使得回纥北归,让自己少了一支勇悍的蕃军,李隆基甚至隐隐生出了几分懊悔。

“也罢,你二人忠勇,朕也不吝封赏。”

这个不吝封赏,乙李啜拔和骨力裴罗很快就知道了究竟是什么意思。乌苏米施可汗以及颉跌伊施可汗因为上表臣服,李隆基大手一挥就封了两人为可汗——一则为顺平可汗,一则为归宁可汗。而对于乙李啜拔和骨力裴罗,李隆基竟也同样是一人送了一个王爵!

接受奉义王的封号,骨力裴罗面上表现得很欣喜,心里却知道阿史那施和聂赫留必定会心存芥蒂。可大唐的王爵对他来说,同样是在漠北进一步扩充实力的本钱,利大于弊。而乙李啜拔对归义王的封号,则更是有些尴尬了。他倒是不在乎别的,只是想到同罗俟斤阿布思一无所获,他就觉得回去有些不好交代。

于是,各怀心思的两人回到四方馆后,天使又来赏赐了不少好东西,其中既有漠北贵族们极其欢迎的绸缎布匹,也有茶叶瓷器等等,相比他们朝贡的马匹牛羊,价值自然远远过之。

而杜士仪完成了这一最大的使命,本该即刻回归,但李隆基没提这一茬,他也就表现得不慌不忙,很是拜访了一些昔日亲朋故旧。如窦锷姜度这些当年初到两京时相交的贵戚,他也没有漏过,在曲江之畔相邀两人喝了一顿酒。姜度不由分说把窦锷给灌醉了之后,眼见得从者们都远远散在四周,他方才低声说道:“杜十九,有时候还真羡慕你,不惑之年镇守一方,一呼百诺,我却只能困在京师,当个饱食终日的贵介。”

“后悔了?你如果真的愿意,也不是不能出外任的。”

见杜士仪的笑容和眼神都很真诚,姜度先是一愣,随即便苦笑道:“罢了,如我这样的人,刺史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你知不知道,李林甫单独设宴请了你那个心腹判官,把章仇兼琼和张宥的事拿来打比方,游说他把你踢下去自己当节度使?我看你那判官犹豫了老半天,最终说什么要考虑考虑。你可得把人看好了,若论揣摩人心,这世上少有人能胜过李林甫。”

“张兴都告诉我了。”杜士仪微微一笑,镇定自若地说道,“他是聪明人,已经明白李林甫不过是利用他。否则,我要顶替牛仙客拜相的传闻哪来的?”

“这事真的不可能?”姜度见杜士仪摇了摇头,犹自不死心地说道,“你为什么就不想入政事堂呢?以你的能耐,未必就斗不过李林甫。”

“他可是你表哥,你就这么想让他下台?”杜士仪没好气地损了一句,见姜度嘿然一声,他就知道,姜度仍然对当初父亲受责时,满朝沉默的景象而耿耿于怀。于是,他也就不打趣对方了,直截了当地说,“就算我能顶替牛仙客为左相,和李林甫打擂台并非把握十足,而且,其他觊觎相位的人多了,李林甫只要稍稍一使劲,难免会有人视我为眼中钉,到时候一团混战。最重要的是,留在长安有什么好处?那么多下台的宰相就足可为警示了。”

姜度被杜士仪给逗乐了,可随即就怅然叹了一口气。王守一陷害父亲姜皎的仇,他早就报了,而自己如今也官拜太仆卿同正员,爵封嗣楚国公,好一个富贵闲人,下半辈子已经没有什么目标。突然,他下意识地盯住了杜士仪,随即压低了声音道:“你家儿子定亲了没有?”

这个话题的跨越度着实有些大,杜士仪愣了片刻方才反应了过来。可还没等他回答,姜度就自顾自地说道:“幸好你家那妹夫崔俭玄的女儿年纪不对,否则也轮不到我了。我可对你说,我的几个儿子都没养住,只有这么一个嫡女,她阿娘对她爱若珍宝,教导比我这个当父亲的上心多了。如今正好十五岁,容貌体格,才学秉性,持家之能,我敢说两京贵女就挑不出一个比她更好的了!怎么样,杜十九,要不要这个儿媳,你给我说一句明话!”

杜士仪被姜度这种犹如兜售似的口气给逗得哭笑不得。他确实早早就开始思量长子杜广元的终身。因为妹妹杜十三娘当初的遭遇,他和王容这些年都留心了很多,因此王容再也没有受孕,夫妻俩就只有两儿一女。尤其是杜广元这样要承袭爵位的嫡长子,他和王容早几年就开始为其留心婚事,可至今也没有定下来。他之前并没有想到过姜度的女儿,此刻见其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他略一沉吟,随即便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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