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2058)

“人可在塔上?”

“是,上塔已经两刻钟了。”

韦坚也已经五十出头,登这样的高塔着实有些力不从心。故而他抬头上望,最终还是决定在下头等候。这座后世人称之为小雁塔的荐福寺塔,相较于长安人尽皆知,文人雅士视之为题名宝地的大慈恩寺雁塔,要稍稍小巧玲珑一些,但建筑的年头也远逊于前者。即便当今皇帝好道爱玄,可对于佛教也并不是真的完全不信,他从前也因为公务来过两次,可现如今他一点都没心思去想里头那些珍贵的梵文典籍,满心都在想着待会见到人后该说什么话。

“来了!阿郎,人下来了!”

听到这低低的提醒声,韦坚打了个激灵,立刻完全清醒了过来。果然,凝神细听,上头有一阵阵的脚步声,显然有人在下楼。当隐身在黑暗中的他看清楚了那个年纪和自己相仿,鬓发已经完全苍白,可一步一步走路还颇为沉稳的老者时,他便立刻现身上前,微微笑道:“大将军,久违了。”

骨力裴罗这两年领下操练蕃军的事务,为了力求在天子面前混个脸熟,不可谓不尽心,为此甚至连请来放在家里日夜为他调治身体的名医都警告说,让他不要太勉强,免得前功尽弃。可他一想到塞外的回纥,就没办法只顾自己的身体。他答应了李林甫策反塞外仆固部,虽然一直在做,可收效并不明显,所幸李林甫也并不催促;而韦坚让他安插的人,他也悄悄不动声色地照做了。

李林甫所求,正是他巴不得的事,只恨杜士仪在塞上手段软硬兼施,不容易对付。可相形之下,他一点都不想看到韦坚。此时此刻,他嘴角动了动,强笑道:“原来是韦尚书,怎会这么巧?”

“当然不是巧,我让人留意大将军很久了。”韦坚毫不遮掩地捅破了这一层窗户纸,见骨力裴罗登时眼神转厉,他就若无其事地说道,“我知道,大将军虽说还谈不上是右相的座上嘉宾,可要说往来走动,一年之中总有那么好几次。我当初都把那样的铁证都交给了你,你却不相信,我也并不愿意强求。但这一次,我希望大将军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这种时候,骨力裴罗连和韦坚虚与委蛇的兴趣都没有了。他定居长安后,就做出笃信佛教的姿态,却只是做个样子,实际上,对于这些僧道之流,他是半点都不相信。一想到韦坚很可能盯了自己不知道多久,兴许除了一个韦坚,更有杜士仪又或者其他人,他就只觉得自己选择这条身在虎穴的路实在是太过艰险。于是,在沉默片刻后,他就开口说道:“韦尚书不妨直说。”

“好,大将军果然痛快!”韦坚面上一喜,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希望大将军能够给我起个头,参奏右相李林甫。”

“你疯了!”

骨力裴罗竟然在听到这样的条件后如此惊怒,韦坚并不意外。即便只是一个蕃王,在长安呆得时间久了,也会领教到李林甫的权势之盛。可是,他即便已经和皇甫惟明谈妥了,也不会这样没个契机就自己亲自上。骨力裴罗好歹在天子眼中还有些价值和分量,那么不利用起来就可惜了!

“大将军,我不和你开玩笑。李林甫祸国殃民,大唐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常常在李家走动,应该能够觉察到,那些附于李林甫门下之人,有几个是真心,而不是被那凶威所逼?但使打开一个突破口,说不定就会有人倒戈!更何况,我当然不会让你一个人打头阵。我,还有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河东节度使王忠嗣,朔方节度使杜士仪,全都会相继弹劾他。须知中原有句古话,覆巢之下无完卵!”

骨力裴罗从韦坚口中听到杜士仪的名字,登时不惊反喜。他假作动心一般沉吟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我要考虑考虑。”

“不,没有时间了。”如果换成别的时候,韦坚也许不会在意这样的拖延,但这次的事情太大,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于是,他摇了摇头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奏疏,直接送到了骨力裴罗面前,“我需要大将军的画押和手印!”

见四周依稀有不少黑衣卫士现身,骨力裴罗虽知自己有把握挟持韦坚,可在权衡利弊之后,还是阴沉着脸依照韦坚的意思,画押之后又在奏疏上摁了手印。等到韦坚志得意满地将那奏疏收了回去,他这才口气不善地说道:“这下我可以走了吧?”

韦坚知道自己的一再逼迫,很可能让骨力裴罗生出反感,少不得紧急补救了一下,又许诺了日后一定会游说天子册封其子磨延啜为可汗,给予回纥各种优待,这才笑容可掬地送了其离开。等到对方一走,他就立刻从塔院的另一边出门,和另外几个随从上马赶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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