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2062)

朝野对于韦坚的处分本就有所议论,如今天子挑明,杜士仪便神态自若地说道:“陛下宽仁为怀,臣亦不敢有所隐瞒。实则那天上元节之夜,臣本来还带着家人畅游灯市,却巧合恰逢臣亲家,嗣楚国公姜度,得其言说曾远远看见酷似太子殿下之人在坊市游玩,臣想到东宫尊贵,若万一在外偶遇,则行礼说话多为不便,就带着家人去玉真观叨扰,也是想着躲个清闲。没想到就在这大好的节庆晚上,东宫固然无事,韦坚却私会皇甫惟明!”

王忠嗣虽为武将,可却并不粗疏,杜士仪竟主动坦白此节,他当然不会说自己得了杜士仪口信,就也跟着说道:“臣本也是陪着妻儿散心,可想想上元节之夜常有权贵子弟出游,动辄惊扰百姓,后来也就浅尝辄止,早早回家了。如今想起来却也有些后怕,如若真的韦坚路遇之后非要攀谈,却也不好拒绝。”

杜士仪回京之后,只见过亲朋故旧,干谒的士人虽将墨卷投满了杜家院子,可杜士仪却并未见过其中一人,王忠嗣亦然。李隆基虽未让人盯着,可杜士仪对宫中内侍素来大方,自然会有人顺嘴将这样的情形如实告知天子,顺便吹捧他一两句好话。于是,对于二人的实言相告,李隆基自然满意得很。对于如今这空缺的河西陇右节度使之职,他便索性问了出来。

“河西陇右正当防御吐蕃之要,你二人都曾于鄯州任职,前时右相举荐安西四镇节度使夫蒙灵察,你二人觉得如何?”

面对这个意想之中的问题,杜士仪便当先拱手答道:“陛下,夫蒙灵察镇守安西四镇这几年,确实功劳不小,可臣斗胆问陛下一句,夫蒙灵察再威名赫赫,是否能及得上当初声震西陲的盖嘉运?”

李隆基顿时若有所思地说道:“不能及也。”

“那么陛下,以盖嘉运当年之军功赫赫,声名远扬,兼领河西陇右节度之后,非但没有寸功,反而丢了石堡城,何也?骄矜自满,固然是其一,可他在西域太久,不通河陇地理人情,此其二也!譬如臣当年节度陇右,则大唐和吐蕃已然议和,自可从容整备军务人事;而臣调任朔方,已经有信安王多年来打下的深厚底子,也可缓缓上手。但如今河陇与吐蕃年年交战,并不是安定的地方,可以容得将帅渐渐熟悉当地情形。”

杜士仪说到自己这些年出镇的经历,却并没有吹嘘功劳,而是实实在在讲述初上任的光景,李隆基只觉得入情入理,就连王忠嗣也不禁暗自赞叹其深通润物细无声的精要。果然,下一刻李隆基便出言问道:“若是照你这么说,最好是用熟悉河陇之将?既如此,你曾节度陇右两年,便是最精当的人选了!”

“若非安北牙帐城刚刚建成,塞外各部仍需安抚,臣早就主动请缨了。臣在朔方已经八九年了,远胜在陇右的年数,而且绝非臣夸口,漠北如今看似安定,情势却错综复杂,若非臣亲力亲为,无人可以胜任!”

尽管杜士仪此言狂放,可李隆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恼火,反而微微点了点头,继而踌躇了起来。

这时候,王忠嗣斜睨了杜士仪一眼,见其也正好看了过来,他立刻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他如今不再是年少轻狂,锐意求取边功的时候了,可河东如今无事,范阳兼平卢节度使安禄山又崛起得极快,对奚人以及契丹的用兵也轮不到他王忠嗣,久而久之没有战功,难保李林甫会盯上自己。他当即主动出言道:“陛下,安北牙帐城刚刚落成不久,塞外各部仍虎视眈眈,杜大帅确实离不开。臣愿请缨,出镇河陇!”

此话一出,李隆基顿时眼睛一亮。他定睛盯着王忠嗣看了好一会儿,随即抚掌笑道:“好!忠嗣肯担责,更胜皇甫惟明十倍!既如此,便以你节度河西陇右,兼领支度营田等留后事。想来河陇诸将看到你回归,定然会额手称庆!”

王忠嗣连忙谦逊谢过。这时候,杜士仪方才笑着说道:“恭喜陛下,河陇无忧也!”

李隆基一推扶手站起身来,随即若有所思地说道:“只不过,如此一来河东节度使便暂时空缺了。”

高力士一直侍立在侧,眼看王忠嗣调任河陇已成定局,李林甫的盘算显然落得一场空,他自然不吝锦上添花,小小推上最后一把:“陛下,以安禄山之资历,尚能节度范阳、平卢。如今王大帅又节度河西、陇右,陛下既然几次嘉赏杜大帅之功,何妨令其兼领河东?如此一来,但凡漠北有事,杜大帅便可征调朔方、河东兵马前往平乱,则安北牙帐城可以稳若泰山!”

平时高力士纵使建言,也不会当着外臣的面,可此时此刻他顺势说出的这一番话,李隆基却觉得极其入耳。想到杜士仪早已坦陈和李林甫不和,又分明自始至终远着东宫,用这样的人卫护京畿北面屏障,实在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他当即重重点头道:“好!忠嗣留下的河东节度,君礼以朔方节度使兼领,则京畿自北到西,再无可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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