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2129)

“到了大帅如今这官职,退无可退,入朝拜相是一条死路。拖一天是一天,毕竟大帅还年轻,谁能逼他告老?”话是如此说,可虎牙自己都觉得言不由衷,可杜士仪究竟是怎么想的,连他也不是最清楚,只能岔开话题道,“不管这次安禄山是否会看出李林甫的颓势,你记得提醒他一声,可以在后宫中下点功夫。”

后宫?是那个杨淑仪?还是张谢二位美人?

侯希逸正在琢磨,突然想到以自己常年在外的性子,哪里分得清楚谁和谁,当即心领神会地点头说道:“行,我知道了。至于在后宫的谁那里下功夫,我一个大老粗怎么会知道?我想着谁能吹枕边风,那就让安胖子给谁下功夫呗?”

虎牙见侯希逸如此说,不禁笑了,他也不便多留,又嘱咐了几句别的话就悄然离去。约摸一个多时辰后,杜士仪便从宫中回来,迎上前去的他见对方脸色沉静,想要问问面圣时究竟是否有什么意外,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可很快,他就获知了一个消息,杜士仪固然出了宫,可安禄山却尚未回来。

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杜士仪当然能够猜出,李隆基故意把安禄山留在宫中单独说话的用意,事实上,从前他常常享受到这样的待遇。可自从在云州云中郡用那样激烈的方式和吉温闹翻,紧跟着又是连场大案,他就已经预料到了如今这种待遇的可能性,因此并没有多少意外。他一直在做的,不过是尽量延迟某一天的到来,为自己营造相应的舆论氛围。

安禄山看似报捷次数不少,可哪曾像他这般,利用各种途径,已经千方百计宣传了自己这么多年?

宣阳坊杜宅,当杜士仪沿着坊墙上开的乌头门进入了前门大院,而后在偌大的门楼前下马时,他就看见王容和杜幼麟已经早早等在了这里。在如今这样天寒地冻的天气,他不知道妻子究竟等了自己多久,连忙快步上前去,轻轻握住了那双冰凉刺骨的手,这才对翻身要行礼的幼子说道:“天太冷了,不用在外这么拘泥礼数,到你阿娘的寝堂说话。”

寝堂中烧着暖暖的地龙,一下子驱散了杜士仪出宫后积累在心中的寒意。他脱下了大氅扔给承影,随即在那铺着厚实羊毛毯子的长榻上盘膝一坐,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道:“回家的感觉真好。”

听到丈夫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王容险些落下泪来。日日夜夜的思念,梦魂萦绕的人终于出现在自己面前,可每一次这样的团聚,却意味着非同一般的险境。随着杜士仪镇守在外的年数越来越长,朝中又连番事变,她何尝不知道他的处境正变得越来越艰难?那一刻,她甚至没注意到身边的儿子,径直在丈夫的身边坐下,却不防被杜士仪拉了在怀。

见妻子吓了一跳,杜士仪便笑道:“老夫老妻了,你还在意这些干什么?儿子又不是外人。”

杜幼麟看见父母竟是当着自己的面秀恩爱,本以为自己会尴尬,可此时此刻,他却只觉得眼睛酸涩,一颗心更是不可避免地颤动了起来。可父亲都已经开口说了,他不必回避,他也只能傻傻地站在那里,两只手往哪放都有些不自在。

杜士仪也只是用这样的动作,纾解一下妻子的忧心,当然不会一直如此。等到松开手,让王容在身边坐正了,他方才看着杜幼麟道:“你阿兄可有信送来,大约什么时候会到长安?”

“阿兄十天前送过信,说是刚过甘州,如果走得快的话,应该就在这一两日了。”说到这里,杜幼麟顿了一顿,这才忍不住问道,“阿爷,听说你和安禄山一同入宫面圣,怎的你回来了,那安禄山还在宫中?”

“陛下自然是打算敲打你阿爷一下,顺便告诉他,大唐能征善战,能够镇守一方的名将不止他一个。”

王容替杜士仪回答了这个问题,见幼子面色发白,她便淡淡地继续说道:“刘幽求当初为了陛下登基殚精竭虑,可最终却落得个贬斥的下场,死在赴郴州刺史的任上。王琚曾经为陛下出谋划策,奔前走后,无所不用其极,其后一度号称内宰相,却因阴毒谋士的印象深入人心,被陛下冷落闲置,可即便如此,李林甫仍是容他不下,借着杜有邻的案子,连他也除了,陛下可曾有半分怜意?就连姚崇宋璟张说这些名相,陛下也是一概用帝王心术驭之。为天子者,如陛下这般不念旧情,卸磨杀驴的,占了大多数,你如今既然踏入仕途,就应该勘破这一点才是。”

尽管杜幼麟自幼在父亲和母亲的熏陶下,并没有君权至上的念头,可在儒家礼法至上的世界里,潜移默化之间,还年轻的他总是习惯性地和大多数人一样,把如今朝政腐败,聚敛无数的由头,归结在李林甫这些奸臣身上。所以,面色发白的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杜士仪,见父亲对母亲这话的反应相当平淡,显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不禁咬了咬牙道:“既然如此,阿爷岂不是危若累卵?可能有什么办法挽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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