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2160)

“大帅,我并不是背后指摘仆固将军,实在是因为他太过纵容部属了。据我所知,有一次他率军出巡,撞见越界放牧的牧民总共是六人,所牧牛羊,大约有三百余头。仆固将军麾下的几个兵卒大约曾经和这些牧民因为放牧有过争执,当下就打了起来,可仆固将军问明事情原委后,非但不主持调解,反而纵容麾下将卒把这六个牧人狠狠鞭笞了一顿,又夺了他们的牛羊,说是对他们越界放牧的惩罚!”

说到这里,李光弼提起马鞭指了指远处那牛羊成群的景象,诚恳地说道:“大帅,我知道仆固将军功高资深,可如果一味偏袒自己的部将,治军不讲法度,长此以往,只会纵容出骄兵悍将来,恳请大帅明察!”

杜士仪沉默片刻,这才开口问道:“怀恩扣下的那三百多头牛羊,如今在何处?”

李光弼知道杜士仪这一问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况且这些他实在是不太好说。而这时候,跟随杜士仪身侧的阿兹勒便小声解释道:“仆固将军送了一百只羊送到安北大都护府的厨房,让从上至下的官吏甚至杂役全都分了五斤肉。听说剩下的羊,他分给了麾下那些新兵。至于那些牛,则是全都送到城中菜园,去做耕牛了。”

对于仆固怀恩的这种措置,杜士仪并没有太多的意外,反而是大笑了起来。和从小在长安长大,说是契丹人,其实骨子里是土生土长唐人的李光弼不同,仆固怀恩长在夏州仆固部,耳濡目染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那一套,这种习气却是难改。教训了不守规矩的人,然后又夺走了别人的牛羊,补偿了自己部属的损失后,又把剩余的战利品分给其他人利益均沾,顺便还给城中那些官营菜地添了耕牛,可以说是面面俱到。

唯独仆固怀恩自己没捞到好处!

他这一笑,李光弼和阿兹勒却不安了起来。尤其是阿兹勒最明白杜士仪的脾气,当下讷讷说道:“大帅恕罪,我只是觉得事情不大,所以没有禀报。”

“仆固将军此举虽有利于自己军中士气,又惠及安北大都护府的官吏,以及城中菜园,可这总不是大将该有的做法。”尽管觉得杜士仪此刻这样的态度,应该未必会追究仆固怀恩的做法了,可李光弼还是想无论如何说服杜士仪出面管管。然而,还不等他再次开口,杜士仪便摆了摆手。

“好了,光弼你也不用再说,我心里有数!”

今日随行的都是安北牙帐城中,李光弼所属的精锐骑兵,其中并没有一个新兵,所骑乘的又都是一等一的骏马,因此在小半日风驰电掣之后,一行二百余人便来到了距离安北牙帐城约摸一百多里外的地方。按照随行的一个胥吏所说,这里应该是如今正处于轮换休整期的牧场,不能放牧,可目光所及之处,杜士仪赫然能够看到不少牛羊正在悠闲自得地吃草,不远处还能够看到三三两两的牧民正骑在马上放牧。

当发现他们这数百兵马时,几个牧民立刻慌了神。随着尖利的口哨声和叫嚷声,有的人负责赶起牛羊,也有的人调转马头就想往回跑,可随着李光弼让人射出了一支响箭,随着那呼啸的声音骤然响起,那边厢有人嚷嚷了一声是李将军,紧跟着,骚动的牧民们就渐渐安静了下来,还有人挥舞马鞭赶着刚刚因为受惊而四下逃窜的牛羊。

刚刚慌得如同无头苍蝇,此刻镇定了下来之后,那些牧民当中,一个年纪最大的便策马过来,到了近前处跳下马背行礼,这才战战兢兢地说道:“李将军,我们只是在放牧之际,一不小心越界了……”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只听面前传来了一个淡淡的声音:“邢方,他们越界多远?”

“安北牙帐城西面牧区的界碑,是我亲自带人设定的,大约估算,他们至少越界了三里。”

那年老牧民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却发现发话的并不是李光弼,而是李光弼身边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中年人,而此刻揭破他们这些牛羊越界了至少三里的,则是一个身穿青衣的高瘦男子,看年纪五十不到,对发话的人态度极其谦卑。知道李光弼往日巡视时遇到自己这种情况后,顶多是一顿呵斥,回头就会有安北大都护府的人前来交涉,付出些代价就能解决,尽管不知道这两个越过李光弼说话的人究竟是谁,他少不得挤出了更加谦卑的笑容。

“各位将军,我们真的只是一时不小心,从那边过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界碑……”

“轮牧的规矩,并不是第一天颁布。”杜士仪打断了对方的辩解,见其登时为之语塞,他便继续说道,“而且,既然安北牙帐城划定了区域给你们放牧,你们几十年以放牧为生,应该看得出,哪边的牧场是正在轮休,牧草正在生长,不许进入。可现在你们却打着没看到的旗号越界,不觉得这借口实在是太拙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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