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2172)

“一死?可是王大帅有没有想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不是一个人,你在长安还有妻儿老小,你若是背上那样一个罪名,他们怎么办?更何况,大帅多年来忠勇善战,难道就甘心背上那样一个子虚乌有的污名?”

王忠嗣倏然抬头,见杜幼麟竟是不闪不避和自己对视,双目熠熠发光,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寄予厚望的长子王周,不禁有些恍惚。呆了片刻,他就苦笑道:“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杜幼麟毕竟是杜家幼子,因此王忠嗣这句话只是随口一说,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杜幼麟竟是真的开口拿出了对策:“此刻应该还未事发,所以还能有时间准备。第一,大帅抵死不认,要知道,大帅和太子殿下是否有过往来,这是有案可查的,什么证据都没有的话,这就是诬陷!御史台并不是李林甫一个人的天下,大帅可以现在就写一封血书交给我,不妨说得惨一些。要知道杨钊也好罗希奭也好,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到时候若有万一传递不出消息,这封血书便可用来当作御前鸣冤的证据。”

见王忠嗣先是大震,而后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杜幼麟方才继续说道:“第二,我记得大帅年初回京的时候,带的是如今的河西节度使哥舒翰。陛下对他似乎颇为赏识,而此次他又是第一个攻入石堡城,据说连日以来,陛下对左右曾经多次嘉赏,说是哥舒部落出勇士,果然名不虚传。我想请问大帅,若是知道大帅性命危在旦夕,他是会对大帅弃之不顾,还是会为大帅求情?”

面对这样一个犀利的问题,王忠嗣不禁再次用别样的目光审视着面前这个弱冠少年,最终笑了笑:“我王忠嗣虽然不比你阿爷知人善任,可也绝不是没有眼光的人。哥舒翰为人固然暴躁易怒,有时候不容人,可却知恩图报。他是王倕一手提拔起来的,但真正给予了他独当一面的机会,真正让他能够大放异彩的人,却是我王忠嗣。此次我举荐他和安思顺分别节度河西及陇右,临走的时候他还送出城门三十里。他若是因我身陷大案而对我弃之不顾,那就是我眼睛瞎了!”

“好!那回头我会亲自赶去凉州见他,还请王大帅将血书一并给我。此事若不能预作绸缪,则事发之后,将无可挽回!”

“你……”

王忠嗣一想到杜幼麟离开长安来见自己,却还要亲自去凉州见哥舒翰,心中登时五味杂陈。他很想规劝对方不必如此,此事也可交给他的心腹家将,否则若被人发现则后患无穷,可想到其中关节轻重恐怕只有杜幼麟才了解得清楚透彻,哥舒翰也不会轻信一介家将。他在挣扎良久之后,最终还是默默点了点头。当他咬破手指,在那一方白绢上写下了一行行清清楚楚的字迹时,却只觉得一股悲哀之意油然而生。

当杜幼麟悄然离开驿馆,和干将以及几个忠诚心毋庸置疑的从者会合之后,他便下令立刻启程赶往凉州。面对这样的命令,干将登时想到了当年杜士仪千里赶到玉华观的那一场险境,不禁苦苦相劝,可结果却被杜幼麟一口顶了回去。

“你们前去,就算拿得出王大帅的血书,哥舒翰会轻易相信?”

见干将等人顿时无话,杜幼麟方才揉了揉太阳穴,低声说道:“更何况,也许王大帅的今天,便是阿爷的明天。别说阿爷阿娘临行前吩咐过我,就是从我本心,此事也不能袖手不管!纵使有些冒险,也顾不得了,家里的事,锦溪一定会尽力遮掩!”

第1075章 直面酷吏

河西凉州,河西节度使府书房之中,哥舒翰枯坐于主位,面色凝重,紧握成拳的手背上,一根根青筋毕露。良久,亲自去送人的家奴左车悄然回来,掩上门后复又蹑手蹑脚走到了哥舒翰跟前,低声说道:“大帅,我已经亲自把人送出了凉州城。”

“好。”哥舒翰轻轻舒了一口气,密布皱纹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郁色,“刚刚那杜家儿郎说的话,你都听到了,你说我该当如何?”

左车年少而力大,可对于这些动脑子的事,就着实不太擅长了。可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这事情恐怕非同小可,主人征询自己的意见,不过是因为他身份卑微,只要随手就能将他捻成齑粉。故而,他犹豫片刻,这才嗫嚅道:“如果真的很凶险,大帅置身事外不是最好?”

“置身事外……嘿,王大帅对我一再重用拔擢,这次又让我率一路兵马突袭石堡城,自己却承担了最难的事,我若是置之不理,岂非要被人笑话是不忠不义,胆小怕事之辈?”

哥舒翰须发贲张,怒目圆瞪,见左车立刻低头不敢吭声,他想起之前看到过的那封血书,分明是自己最熟悉的王忠嗣笔迹,转折之间,依稀还能够看出当事人心中的无穷苦痛,他不禁狠狠一拳砸在了扶手上。尽管他已经一大把年纪了,可这样一拳下去,就只听扶手咔嚓一声,竟是就此断裂了开来。他却犹如丝毫未觉,紧紧抿起了嘴唇,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杜幼麟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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