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218)

更何况,追回一支之前造册失物之中的珠钗,已经可以足够往上交待了。尽管那失窃的商旅对于只寻回了一样东西大为不满,可时隔多日没了结果,桃林县廨又说人已经潜逃出城,将行文其他州县协查海捕,他们也不得不自认倒霉。

就连夹带崔小胖子一行人出城而险些捅出了大篓子的那个商队,也在刘县尉的严厉训诫下,什么都不敢声张,启程赴长安之际竟是灰溜溜的。至于旅舍主人和酒保等等,以窝藏匪类下监,县衙差役们又得了一笔大好处,崔家忙活了许久的家丁们亦是落了一笔丰厚的赏钱下腰包。当这件事情结束后,一行人复又从桃林县廨启程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十一的事情了。

杜士仪倒是过意不去,也提过请王维和王缙兄弟先启程,可王维虽不过问杜士仪每日拎着崔二十五郎进进出出所为何事,然而县廨闹出的动静这么大,他就想不知道也难,自然笑说无妨。启程之日出城的时候,刘县尉带着几个差役笑容可掬送到了城外,等到离城已经有一段距离,他方才似笑非笑地看着杜士仪道:“杜十九郎这一次,可是让那桃林县尉得了一桩不小的功劳。”

“任上出了这种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更何况,说不定眼下那位刘少府心里想的是,宁可案子不破暂时倒霉一阵子,也不要碰上我们这一行。”

杜士仪模棱两可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回头望了一眼一直呆在马车中没有出来的崔二十五郎,心里知道这次小胖子该完全老实了。只不过为了这样的成长,代价仿佛有些大。而对于他来说,那看似殷勤而又精明的刘县尉在关键时刻,竟选择了杀人灭口这种一劳永逸的解决方式,而避免日后生变,他不禁感到了一种深深的心悸。

这几年来,他看到的虽有蝗云如盖田野疮痍,但更多的都是盛世大唐风花雪月名士风流的一面,还是第一次见证这阴暗残酷的一面!

兴许是因为此前那一番变故,这一次上路,崔十七娘怎么也不肯乘坐平稳且宽敞的牛车,而是执意和崔二十五郎同乘马车。车厢中,她如同婢女一般给弟弟端茶递水,直到他突然脾气上来,将她手中那个越窑白瓷茶盅拂落在地,继而那圆溜溜的茶盅就这么骨碌碌滚到了车门处,她方才慌忙起身去捡拾,却不料路上突然碰到一个坑洼之处,马车陡然一个剧烈颠簸,她一下子没站稳,人便重重往前跌了出去。

就在她看着那车门板壁,预料到接下来的碰撞本能地闭上了眼睛的时候,却只觉得有人使劲拽住了自己的胳膊,随即便两个人摔成了一团。等到马车停下,懵懵懂懂的她看着崔二十五郎按着自己坐好,随即对着外头的驭者就是疾言厉色好一通数落,她顿时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砰的关上了车厢的门,又放下了那一层防沙的纱帘,崔小胖子瞥了崔十七娘一眼,仿佛难以启齿似的轻咳了一声,这才下定决心道:“阿姊,从前都是我不懂事,是我不该乱发脾气由着性子,这才险些闯出难以弥补的大祸来!”

崔十七娘这些天没等到杜士仪的说明,也没等到弟弟的进一步解释,心头七上八下别提多不安了。此刻听弟弟竟是这么说,本以为他一定会在背后说杜士仪无数坏话的她顿时愣住了。好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弟,你不是在说胡话吧?”

“什么胡话!”好容易郑重其事说一句话,可崔十七娘却一副要上来探额头看看自己是否发烧的表情,崔小胖子顿时为之气结。他恼火地弯下腰去捡起了那个越窑茶盅,反反复复查看了好一番,见并没有一丁点的缺口,这才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随即便抬起头道,“总而言之,眼下我还不如那杜十九,所以我会听他的!阿姊,等到了长安见到舅舅,我让舅舅给咱们找一个好老师,杜十九郎能这么能干,还不是有个好老师的缘故,我也要学他!”

这种幼稚的言论不论是给杜士仪听到,抑或者是给杜十三娘听到,全都会置之一笑,而对于崔十七娘来说,却已经是一贯脾气暴躁不讲理的弟弟做出的最合理发言了。她欣喜地连连点头,随即含笑说道:“阿弟日后必定会比杜十九郎强!”

“那是自然!到时候看他还瞧不起我!”崔小胖子冷哼一声,脸上却又露出了一贯的蛮不讲理。

入了潼关,便是京畿道所辖,离长安就已经渐行渐近了。一路往西,杜士仪一行人过华州、渭南、新丰,沿途又用去数日,这一天申初过后,便只见大路尽头,一条大河纵贯南北,两岸堤上栽柳不计其数。在这样的早春季节,地上绿荫如云,空中柳絮如雪,那白花花的飞雪纷纷扬扬卷着路上行人车马,飘飘洒洒落在人们的头上身上衣上,洒满了黄土地上,就连灞水之中,也飘满了这雪白的春雪。而在这灞桥风雪之中,就只见一座石拱桥犹如弯月一般纵跃水上,桥头四处可见手持柳枝为亲朋送别的各色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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