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226)

杜士翰想也不想便随口说道,可话音刚落,就只听山路一侧的岔道上,传来了一个声若洪钟的笑骂:“杜十三,你这背后非议人的毛病可是越来越重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杜士仪自然立时朝那声音来处的方向看去,不多时,就只见一个葛袍布鞋的老者缓步走来。相比他见过的那些清癯老者,老者的身材微微有些发福,面色红润,双眸神光湛然,但头发却已经白了大半,身后还跟着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童。

走到呆若木鸡的杜士翰跟前,他还笑呵呵地伸出手来在其面前晃了一晃,等到杜士翰忙不迭弯腰行礼,他方才转向了杜士仪和杜十三娘兄妹俩,似笑非笑地说道:“怎么,十九郎,十三娘,三年未归,不认得我了?”

“老叔公……”杜十三娘一下子眼泪滚滚而出,竟是不顾山路腌臜,就这么径直下拜道,“当日若不是老叔公借了驭者和车马从者给我,又替我致信登封县,使人腾了嵩阳观旁草屋给我,我……”

话还没说完,她就只觉得一双手稳稳托住了自己的胳膊。抬头见杜思温笑呵呵看着自己,她不禁不好意思地抽了抽鼻子,这才破涕为笑道:“好在如今阿兄已经痊愈,才学更胜当年,而且打熬得好筋骨!”

“这后一句才是你想说的吧?”杜思温放开了手,这才头也不回地说道,“天欲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十九郎,如今三年后重归樊川,可有所得否?”

重回樊川,那旧日记忆如同翻江倒海一般涌了上来,再加上那些记忆之中熟悉,实际上却极其陌生的人一个个冒了出来,杜士仪心中总有些不习惯,可此刻这老者却让他想到了授业恩师卢鸿。要知道,杜十三娘虽称人一声老叔公,但论及亲缘却已经很远了,往上追溯五代都连不上关系,可就是这杜思温,当年携他出入公卿贵第,使他年少而声名远扬,可以说是比叔父杜孚更亲近的人,因而,他一愣之后立时长揖。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杜十九此番能够回乡,确实深有所得。不到万死一生,不知生命可贵;不见万千风景,不知天下之大;不见天台山司马宗主,不见嵩山卢师,不知世间真名士,更不得志趣相投的友人……而最重要的是,若不是这一场病,我竟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只能倚靠我这阿兄的妹妹。所以,多谢老叔公当年借了车马驭者和从者,不但慷慨资助,而且致信帮忙,使我能够重见天日。”

杜思温顿时笑看着杜十三娘:“十三娘,你家的阿兄从前好归好,就是有些书呆,却不如眼下这般明事理!我还以为你怪我让十三娘一个人带着你去嵩山求医,着实太狠心了呢!”

“老叔公言重了,只因同姓之谊便慨然相助至此,晚辈已经感激不尽。”

就算是家中亲戚,帮忙也是好意,而不是义务,更何况杜思温只是同姓之中的尊长!这点是非之心,杜士仪自然能够分得清楚。

“哈哈哈!”杜思温转身抚掌大笑,随即便颔首说道:“好了好了,不要在门外说话,一块进来!”

尽管在长安城中还有一座宅邸,但如今杜思温多数时间都住在这朱坡山第,那座宅子则留给了儿孙们住。今日引着杜家这三个小辈一路而入,他便径直领着他们沿着一段依山而建的小路,到了一座刚刚好建在山崖突出位置的亭子,吩咐小童铺下地席,这才示意三人坐下说话。此时此刻,自有婢女捧来各色瓷碟,上头但只见时鲜水果若干,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一盘樱桃。

“今年禁苑的樱桃成熟得早,所以樱桃宴还没开,各家公卿就都已经分着了。这一盘还是八娘令人送来的。”杜思温一面说,一面一手托起了那一只小巧玲珑,大约只盛了十几枚樱桃的白瓷碟子,对杜士仪笑道,“十九郎,明岁樱桃宴,尔有意否?”

“有意。”

杜士仪言简意赅地答了两个字,随即方才欠了欠身道:“请老叔公赐教。”

见杜士翰和杜十三娘俱是不出声,杜思温便若有所思地捋着下颌胡须,淡淡地说道:“已故齐国太夫人娘家的家务事,我不想置评。当年大势险恶,恩怨本就难断,更何况她之后也尽力弥补,杜家那几个晚辈确实过分了。杜文若杜六郎从东都回来之后,添油加醋说了不少于你不利的话,所以他们家的宗长有人前来见我,少不得也指摘了你好些不是。今年杜氏应解试的人不少,而每年京兆府取解,争的素来是前十,是等第。因为只有荣登等第,甚至一举夺得解头,进士科春榜题名的希望才最大。而这么多年来,从来就没有同郡望同姓子弟,一年之中同登京兆府等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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