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2284)

“这大唐天下本来就没公道!”杜幼麟见安思顺竟然如此执拗,不禁硬梆梆顶了一句,“王大帅战功彪炳,却因为小人之言左迁;家父一心为国,不惜在漠北吹寒风吃沙子,一守就是这么多年,等来的却是罗希奭这样赫赫有名的酷吏;这些年来,前有李林甫,后有杨国忠祸国乱政,冤死的人,贬斥的人,什么时候少过?我说一句掏心窝的大实话,如尚书这样忠臣良将,大唐不能再折损一个了!”

安思顺万万没想到,杜幼麟竟是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王忠嗣被贬之后,他和哥舒翰各自节度一方,原本相安无事,可紧跟着杨国忠便来了一招明升暗降,他不得不前来长安,在他完全不熟悉的环境中当一个有名无实的兵部尚书。要说愤懑,他的心中何尝没有愤懑?而且,他怎么甘心背上一个子虚乌有的叛贼名声,陇右的那些部将会怎么看,陇右的那些军民会怎么看?

见安思顺脸色变幻不定,显然正在纠结究竟该如何抉择,杜幼麟便垂下眼睑,低声说道:“据我所知,陛下昨日在软禁太子之后,就派了一拨人去利州。”

尽管是武将,安思顺却也心思灵敏,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失声惊呼道:“莫非是陛下因外间谣言,竟是不肯放过王大帅?”

杜幼麟没有回答,可安思顺的一颗心已经完全沉了下去。他狠狠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眼下心乱如麻,幼麟贤侄既是亲自冒险来提醒我,可有什么主意?据我所知,长安城各门盘查严密,如果我就这么带着家小出城,只怕离城不过数里就会有追兵来!”

安思顺既然终于松口,杜幼麟也松了一口大气。他当即嘴角一弯,微微笑道:“尚书放心,我既然敢来,自然会让你一家人平安。家母在长安城有一处别人都不知道的住宅,正好可安顿尚书的家人,尚书一人离城就不难了。家父当年曾经对我说过,陇右诸将之中,郭姚出自世代将门,虽则勇武,却不足以镇守一方。尚书则是一腔忠义血气,勇武军略全都无可挑剔,可保一方平安!若有尚书坐镇陇右,吐蕃纵使图谋河陇,也不足为惧!”

听到杜士仪竟然如此评价自己,安思顺只觉得胸中又是激动,又是不平。

“我先后得遇杜大帅和王大帅,方才能有今日。想当初漠北大乱,杜大帅血书送到长安之后,我也曾附议言说安禄山居心叵测,却没人信我,如今他真的叛乱,却反而怪到我头上!也罢,若是将这条性命送在昏君奸相手上,我也心中不平,便听你的!”

第1131章 火中了断君臣义

安禄山的一句拥戴太子,李隆基简直险些气炸了肺,可他又绝对不敢按照某些朝官的劝谏,把太子李亨放到河洛去,看看安禄山到时候大军前来之后会否望风而降,因为他最怕的不是叛军,而是李亨有了这样一支大军的支持,会回头硬逼自己退位,就如同当初他曾经对父亲睿宗李旦那样。

正因为他在帝位上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大唐开国以来的诸位天子,他方才格外不舍得那把椅子,此刻更是庆幸自己没有一时冲动亲征,而把李亨留在长安监国。

所以,当杨国忠匆匆来见,把哥舒翰那封信呈上,随即添油加醋地说了安思顺不少坏话之后,李隆基登时悚然而惊。他素来多疑,早年之所以把可以说是从龙功臣的刘幽求和张说先后贬出去,又疏远了王琚这样的谋士,正是因为他潜意识中的疑心病。现如今,安思顺和安禄山确实早年曾经称兄道弟,这些年尽管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可最关键的是同掌兵权!如今安思顺正在长安,如果真的闹出了什么,他岂不是犹如放任猛虎在卧榻之侧?

而就在这时候,杨国忠又很适时地添了一把火:“而且,臣怀疑安庆宗等人之所以能够销声匿迹,极可能有人通风报信。”

这样不指名不道姓的进言,终于让李隆基做出了最后的决定:“立刻让陈玄礼亲自带兵去安思顺宅邸,先将其押进御史台审问!”

一个曾经在陇右从军三十余年的国之大将,便在这君臣二人的一番对答中,注定了结局。当陈玄礼接到指令时,他难掩面上震惊之色,对传旨的黎敬仁再三确认,见对方亦是苦笑表示无可设法,他方才沉默了下来。

作为当年唐隆政变硕果仅存的武将功臣,能够至今荣宠不衰,陈玄礼靠的就是谨慎和缄默。因为一个统领禁军的将领倘若有自己的意志,那么就离去职不远了。所以,即便知道安禄山所谓的拥戴太子只不过是一招奸计,他也不能出面劝谏。

如高力士这样跟随多年忠心耿耿之辈,还不是就因为昨日的苦苦劝谏,一下子被天子罢斥了内侍监和右监门卫大将军的官职,赶回了私宅勒令思过?就连他都能品味得出来,高力士根本不是为了区区一个李亨,而是为了挽回当今天子已经岌岌可危的名声,难道李隆基不明白,如今他这个昏君帽子几乎已经摘不下来了,却偏偏还要在这个时候对安思顺这个前陇右节度使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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