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2313)

神经紧绷的杜幼麟这才恍然大悟。而裴宽望着那零零星星的光点,脸色顿时黑得如同锅底似的。

一整天的招募之后,长安城中为了妻儿家小而应召入军的大概有上万人,这还是因为听说朔方援军即将抵达,如窦锷姜度崔朋杜幼麟这样的贵胄都肯留下的缘故。可即便分发了兵器,粗粗进行了编练,战力仍然低微得很。毕竟,除却偶尔出现的那种小规模谋反,关中多少年没经历过战事了?

溃兵若是入城,非但不能为他所用,反而激起骚乱怎么办?可若是不放,激变溃军,使得他们反投了叛军又怎么办?

“裴大夫,不论如何,夜间决不能放人,一来无法甄别,二来长安城中夜禁,哪怕只数百人,放进城中的后果也不堪设想。先下令城头严加防御,一切等天明再说。”杜幼麟在朔方长大,没从过军,可观看阅军的次数不计其数,耳濡目染,这点见识还是有的。

闻听此言,裴宽也立刻丢掉了犹豫不决,当即做出了决定。两刻钟之后,当城下突然传来了人声马蹄声,继而有人高呼开门,又自称是从潼关赶回来的时候,立刻有个大嗓门的军士到垛口边上高声喝道:“裴大夫有命,夜深之际,城门不许通行。尔等在城下先等一夜,等明日清晨一一甄别之后再入城!”

“啖狗屎!放狗屁!我等在前头和叛军打仗,你们在长安方才能安稳,眼下我们辛辛苦苦逃回来,还要让我们在外头挨饿受冻?”

听到城外大骂声此起彼伏,杜幼麟暗自庆幸在这长安城东墙上守御的,是赤毕麾下那批最最训练有素的人,否则遇到这样下头齐齐喝骂的情况,原本就人心浮动的守军中,很可能会生出某种不该有的情绪来。见裴宽嘴抿得紧紧的,没有吭声,他想了想,便上前去拍了拍那刚刚发话的大嗓门军士,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不是他不想亲自出面去和这些溃兵说话,实在是一整日安抚长安城中军民,嗓子早已完全嘶哑了。

“尔等为国拼杀,浴血奋战,裴大夫自然不会不体恤。裴大夫说了,明早入城之后,每人赏钱一万,以资劳苦!今夜就委屈各位先行在城下熬一夜,我等立刻就会用竹篮送酒肉及棉衣下来,让诸位饱腹御寒!”

这样一番话后,城下的谩骂叫嚣声音,渐渐就少了。一时间,城头上的将卒们顿时全都松了一口气。裴宽见杜幼麟转身回来,不禁赞许地冲着其点了点头,杜幼麟却轻声说道:“我已经嘱咐过,放下去的绳子要细,棉衣则是直接丢下去,决不能让人有援绳而登城墙的机会,另外,刚刚我让他们用火把粗粗照过,大概有上百号人,如若是叛军,理应不会指望就靠着这么一丁点人就能取下长安,所以应该确实是溃兵无疑。今夜这东墙上我值守,还请裴大夫和毕国公楚国公先休息,接下来的几日恐怕就没那工夫了。”

裴宽已经年过六旬,而窦锷和姜度也已经不是当年年轻的时候了,被杜幼麟这么一说,全都觉得身心俱疲。后两者也不和他客气,直接就进了城楼中打盹,而裴宽又多嘱托了几句,方才带着崔朋匆匆回了京兆府廨。等到他们一走,杜幼麟方才来到城楼的阴影处,对一直隐身在此的赤毕低声商量了起来。

等到黎明的第一缕晨光亮起之后,杜幼麟便被一阵声音吵醒。昨夜他并不仅仅是在这东城墙上,而是策马跑遍了南西北三处城墙,制定轮班表,记录花名册,同时发放相应的赏钱,这个时候不用钱去鼓励人卖命,以后也就没机会了。所以,他直到下半夜方才和衣而睡迷迷糊糊打了个盹。此刻,他睁开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这才想起自己正在城楼上,连忙跳了起来,直截了当地问道:“城下情况如何?”

“杜郎君,城下那些溃军不少都喝醉酒睡过去了,现在还没醒,只有几个人在下头高叫开城门!”

“带我去看看!”

昨天晚上借着火把那朦朦胧胧的光亮看不清楚,如今趁着晨曦,杜幼麟方才看清楚了城下溃兵的光景。只见四处横七竖八躺着都是人,而战马则是零零落落散在一边,看情形这竟是一支马军。只不过这些往日的大唐精锐,如今看上去却狼狈不堪,人人身上都是血迹斑斑,脸上也被血污得看不清楚面貌,只能判断出身形高矮。忖度片刻,他便又找来了昨晚上那个军士,命其让其中军阶最高的先出来。

不多时,一个自称旅帅陈武的中年男人便被公推了出来。杜幼麟亲自出面问了几个问题,这才又开口说:“为防叛军奸细,昨夜得裴大夫之命,长安诸门将从即日起封闭。所以眼下只能放下吊篮,让你们一个个入城。陈旅帅你定好先后次序,若是出现骚乱,城上将会万箭齐发,不要说我不曾早知会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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