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247)

刚刚玉真公主已经言说过当今天子李隆基会微服前来,此刻见她撒娇,豆卢贵妃自然含笑吩咐给窦十郎杜士仪王维等人在自己左下首别设一席,却又让那些窦氏童子环坐身侧。不多时,便只听外头钟磬齐响,和先头那些琵琶箫笛羯鼓之类的俗曲相比,这道曲音色清雅,兼且堂上宾客听得玉真公主适才言语,无论是否知道这位贵主的脾气,此刻无不安静倾听,一时曲音绕梁,更有一种荡涤人心的感觉。

须臾,起初的钟磬之外,又加入了琵琶与铙钹,一时音域更广,音色更加多变。席中的杜士仪一面倾听曲调,一面审视四座宾客,很快便看到了对面靠后一席上满脸无聊的崔小胖子。而在崔小胖子前头不远处,他又发现了频频外望的柳惜明。见其的心思更多放在外头,他心中一动,随即突然感觉到了有两道刺目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假作没留心,只顾低头饮酒,冷不丁抬头看了过去,立时看见了眼神不善的杜文若。见其忙不迭别过头去,他几乎想都不想就回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笑容,旋即便又看到杜文若前头不远处的坐席上,还有一个自己认得的人正笑眯眯冲着他点头。

不是楚国公姜皎之子姜度还有谁?

就在此时,外头那原本极其和谐的道曲乐声中,却突然加入了一个笛音。尽管台上乐班数十人,编钟编磬以及琵琶铙钹井井有条,但这笛音却凌驾于所有其他乐器之上,无论转折也好,起承也罢,便如同引领其余乐器的旗帜一般,在这本该一番清雅脱俗的道曲之中,呈现出了几分轻灵欢快之意。

此时此刻,座上那些原本不过为给玉真公主几分薄面的诸王们,已经是品出了其中滋味来,尤其正在玉真公主对面席地而坐的岐王李范,自己满斟之后举杯满饮了,便一只手紧紧捏着那金酒盅,微微眯起了眼睛。正落座于宋王之后的杜士仪看到了这一幕,心中本因听到崔小胖子那一言而生出的几许猜测,此刻不由得变成了深深的确信,尤其是看到对面的宋王从袖中拿出了一管紫玉箫时,他更再无半分怀疑。

俟曲音稍顿之时,宋王立时将紫玉箫凑近口边,就只听箫音低沉苍茫,恰是和一直高亢的笛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时间,尽管钟磬之音依旧空灵轻旷,但谁也没兴致去分辨这个,全都竖起耳朵听着这二音相和,而更多的人全都在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堂上诸王,暗自揣摩谁会加入一块奏乐。众目睽睽之下,岐王仍是一杯接一杯只顾自己喝酒,而薛王却是笑着接过了身后从者递来的琵琶,取了木拨子在手,抽了个空子骤然拨弦加入。一时间,就只听堂上一箫一琵琶,堂下一笛,那钟磬之音的道曲竟是完全被盖了下去。

尽管三人显见此前并未约好,但曲调却仿佛排演过千百遍似的,自始至终相合完美,待到一曲终了,堂上竟是静寂许久方才掌声雷动。此时此刻,岐王这才懒洋洋地说道:“果然好曲子,宋哥好箫,薛弟好琵琶,嗯……笛子自然更好!”

话音刚落,席上一人便抚掌赞道:“一曲余音绕梁,世间绝无仅有,确是让我等大开眼界!如此好曲子,难道不该在座诸位赋诗以赞?”

发现提出此议的柳惜明顾盼自得,杜士仪情知此人早有预备胸有成竹,当下忍不住哂然一笑。然而下一刻,他就只听玉真公主声音慵懒地说道:“刚刚贺寿的诗赋已经够多了,再说今日是为贵妃阿娘祝寿,宋哥和薛哥这曲子再妙,也胜不过上下所有人一番心意,贵妃阿娘你说是也不是?”

见豆卢贵妃面色怅惘,显然还沉浸在李隆基亲自微服前来吹笛贺寿的激荡之中,玉真公主见满堂宾客多数都在悄悄思量沉吟,她便又笑看着窦十郎杜士仪王维张简那一席问道:“窦十郎可是精通音律之人,觉得适才我那道曲如何?”

道曲如何倒是没注意,可这演奏阵容恐怕是全天下绝无仅有!

窦十郎暗自腹诽,面上却笑容可掬:“自然是精绝全场,无人能及!”

玉真公主却犹自看向剩下三人:“你们三个呢?”

即便没有崔小胖子此前的暗示,见宁王薛王尽皆合音,王维哪里还不明白外间玄虚,当即不慌不忙地答道:“空灵清婉,不可多得。尤其是笛箫琵琶这一番合奏,便仿佛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使这一首道曲更显出尘意境。”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岐王几乎想都不想便抚掌大赞道,“好,只可惜道曲不用羯鼓,否则大家便能另饱一番耳福!”

这几乎是赤裸裸的暗示了,张简就是再懵懂,此刻也少不得字斟句酌地答道:“学生耳拙,只觉平生能聆听此曲,此生无憾了。”

府天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