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2547)

因为是处于倾听者的立场,郭子仪又不在,阿兹勒受到的冲击要比杜幼麟小得多。他是标准的凡事唯杜士仪至上者,听着这样一个完全没有杜士仪存在的故事,他反而能够以最冷静的旁观者态度,审视这个故事背后的深意。等到杜幼麟讲述完,最终平静了下来,他便嗤笑了一声。

“也就是说,在义父的这个故事里,大唐最终由盛转衰,从此藩镇林立,永无宁日。相比之下,如今的情势真是好太多了。如果郭大帅还是坚持原来的选择,那么朔方节度使也有浑释之在,不至于无人。幼麟,你也不用想太多,就当义父只是给郭大帅讲一个故事,仅此而已。如今最重要的是,接下来的复推之日,是否会真正有个结果,而广平王妃崔氏母子莫名被杀一案,是不是也能水落石出。义父今天从宫里带你回来,肯定另有要事,你别在我这里耽搁太久了。”

能有个人听自己倾诉,杜幼麟心里那点郁结已经纾解得差不多了。他感激地谢了一声阿兹勒,当即快步往书斋走去。他一离开,阿兹勒刚刚那满不在乎的表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和阴晦。

如果杜士仪故事里,那个在灵武登基的太子就是已故懿肃太子李亨,那么后来那位和宦官相争却丢了性命的皇后,是不是就是懿肃太子妃张氏?如果是这样,那么有必要借着崔氏母子一事,把东宫的势力彻底打压清洗一番,绝对不能让南阳王李係得逞!

见了父亲从书斋出来,杜幼麟刚刚明朗几分的面孔上,却是又振奋,又为难。杜士仪挑明接下来会再次闭门谢客,直到三日之后的复推,所以外头的事情就要全都交给他了。其中最重要的一件,并不是串联那些有推举权的大臣,而是让他设法再追封一个太子!可问题在于,天子已经显然没那个能力签署任何诰敕了,而且追封李瑛的意向性太强,容易让人认为这是在给平原王李伸铺路。

张九皋之前只是提请,此事到底还没定下来!

一路心不在焉地骑马回宫,眼看大明宫在望的时候,杜幼麟突然灵机一动。父亲让他再追封一个太子,可又没说是哪个太子!一贯行事谦让的他忘了这里是出入宫中的大道,竟是在路当中驻马足足发呆了好一会儿,这才在随从的提醒下回过神,赶紧策马徐行几步,在宫门前下了马。没有去理会周围人那些窥视打探的目光,他直接来到了政事堂求见裴宽。当被令史带到裴宽的直房,见人竟然还有空闲品茗,他不禁笑了笑。

裴宽面色不善地问道:“怎么,觉得我这个宰相太悠闲?再悠闲也比不上你父亲,他这个右相就没在政事堂干过一天正经事!”

“子不言父过,相国若是有抱怨,家父就在家里,您可以移步前往提点。”

杜幼麟不卑不亢地回击了一句,见裴宽没好气地轻哼一声,他便恭敬地行了礼,随即开口说道:“今日我来,是有一件事想要请示相国。十六王宅最近事变连连,以至于长安城亦是人心纷乱。荣王李琬从前刚刚挂招讨元帅之衔不久就暴薨,长安官民无不扼腕,至今也未曾有谥号。荣王文名卓著,颇得人望,如今既然已经平叛,何妨追赠荣王为太子,仿照昔日惠宣太子等人的旧例?也好安抚一下人心。”

所谓旧例,指的就是李隆基的那些兄弟,宁王李宪追赠为让皇帝,而岐王、薛王、申王则是全都追赠太子。可这是李隆基为了标榜自己的孝悌,对于自己的儿子,他却连李亨的追封都是没办法才同意的,又岂会同意再追封一个荣王李琬为太子?只不过,相比杜士仪当初提出的废太子李瑛,李琬好歹没有那么牵涉广大,毕竟,荣王李琬并未被废黜王位,也没有儿子入选复推的名单。

所以,斟酌来斟酌去,裴宽最终点头说道:“也好,此事我会请示陛下,料想陛下会点头的。”

由于御医刚刚传来消息,天子已经完全失语,于是,以裴宽自己的标准来判断,是否矫诏只剩下了一个最可怜的标志,那就是李隆基是否点头!即便知道意义不大,很多事情也不可能一一等待天子点头,可事关追封一个太子,裴宽还是决定带上杜幼麟去兴庆殿请示,至少,他还当自己是大唐臣子。

当等候在兴庆殿门口的杜幼麟看到裴宽出来时向自己点了点头,他登时舒了一口气,暗想总算是完成父亲的托付了。

“陛下首肯了。”裴宽口中这么说,心里却在想李隆基那毫无生气的眼神和表情。只不过,天子听到追封李琬时,那一瞬间的犹豫和动容,却也瞒不过他的观察。尽管那点头的幅度很是轻微,但他明白,那确实是李隆基的心意。可天子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因为已经没法沟通交流,他就着实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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