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444)

杜士仪正要开口说话,就只听竹榻上传来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只要能启程就好,至于损伤还是其他,不用再提。”

见榻上的女子强行起身,杜士仪回头一看,就只见岳五娘和那婢女连忙都上了前,劝人躺下无果,岳五娘便取了个大枕头垫在人的腰下。见其显然已经下定决心,杜士仪便招手把苏乔叫了过来,沉声说道:“你与我到外间斟酌药方。”

尽管心中对于文德县这偏远之地能有好大夫并不抱太大希望,但和苏乔一番用药探讨下来,杜士仪便觉得这四十出头的大夫固然长相有些猥琐,用药的手法却还精到,等看过了那方子,觉得用药还算适量,他命人随苏乔回药铺去抓药,便回转了屋子。绕过纸屏风,见那年轻女子身边,端着粥碗的婢女站起身来,而她的目光已然是炯炯的,他正打算找两句话劝慰一二,却不料对方突然轻声问道:“此前路上听人叫你杜郎君,你的口音又是关中,可是出自京兆杜氏?”

前一天夜里虽自称是商队管事的,可那时候是存着小心互相试探,如今对方如此病恹恹地问起这个,杜士仪略一思忖,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不错,正是京兆杜氏。”

“我就说,你不像是出自商贾,言行举止都不像。”竹榻上的年轻女子支撑着婢女的手坐直了身子,尽管面上依旧枯槁憔悴,但却自然而然流露出了一股居于人上的气势,“我是大唐固安公主,饶乐郡王妃。”

尽管有过这样的猜测,但此刻对方坦陈了自己的身份,杜士仪仍然微微吃了一惊,随即退后一步长揖施礼道:“京兆杜陵杜十九,拜见贵主。”

“原来你就是今岁省试之后,蜚声满天下的杜十九郎!”固安公主微微挑了挑眉,只觉得这答案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激赏的笑容,“早先消息传到饶乐都督府的时候,我还只觉得陛下少有如此看重省试,未免小题大做,更何况还委派你观风北地,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沿边地一路行来,果然胸有大志!要不是有你挺身相助,中午我支撑不住的时候,兴许他们就要乱套了。”

尽管曾经见过金仙公主和玉真公主,但杜士仪对于固安公主的了解,仅限于和番公主,其他的几乎一无所知,此刻不免谨慎地答道:“贵主过奖了。”

既然知道杜士仪不是商贾,而是随时可能释褐出仕的今科状元郎,固安公主便不顾一旁婢女张耀轻声相劝,摇了摇头后,在其服侍下喝了些水,又支使其到外间去守着,这才勉强提起精神说道:“此次我去幽州,正是因契丹之事。契丹牙官可突于骁勇善战,颇得人心,契丹王李娑固对其猜忌已久,久而久之两人便再也容不下彼此,之前终于引兵对战,李娑固大败亏输逃到了营州,请得唐军和奚族发兵相助。奚王李大酺见安东都护薛泰出马,自也亲自领兵助李娑固剪除叛逆,出兵不过十数日便传来了败讯。雪上加霜的是,奚王牙帐又遭可突于遣兵突袭,多亏几个偏将阻截,我才绕路平安进了妫州。”

杜士仪轻轻吸了一口气,这才字斟句酌地开口问道:“贵主前往幽州,莫非是想要幽州派出兵马相助奚王?”

“那是不可能的。若是大胜还差不多,可如今分明大败,营州都要震动,幽州怎可能分出兵马来?再者此次薛泰领兵本就太过贸然,要出兵就要雷霆万钧,区区五百人有什么用?”固安公主轻轻嗤笑了一声,继而便淡淡地说道,“更何况,当初李大酺兄弟还不是曾经趁着朝廷内乱率兵犯边,连幽州都督孙佺期都死在他手中,幽州兵马更是损伤无数,为了救他发唐军相助,除非幽州都督王晙还没上任,都督府那些人昏了头还差不多!至于我到幽州,便和回娘家似的,须知虽则我只是和番公主,可若真的可突于不管不顾,我落在契丹人手中,岂不是丢了大唐的脸?”

“贵主说得好!”岳五娘一时眼睛大亮,脱口赞了一句,随即却不禁纳闷地问道,“那为何贵主非要冒着损伤身体的危险,紧赶慢赶回幽州?”

“虽说幽州对于饶乐都督府和松漠都督府的情形也一直盯着,总没有我这知情者知道得详尽。早一天知道内情,就早一天有所预备。可突于狼子野心,究竟想如何还不得而知。”固安公主若有所思地看了岳五娘一眼,总觉得她不像是杜士仪的婢女。只这是别人的事,她如今也顾不得这些,扶着又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定了定神,这才开口说道,“我如今没精神,也不知道到了幽州能否安好,能否及时原原本本地把这些说出来,杜十九郎,我眼下便说给你听,你给我一字一句都听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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