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493)

“居然有这么多人宁可背井离乡……好,真是好!怪不得之前宇文融奏称天下逃户众多,没想到就连远在云州也有!”

“陛下,这些人留在关中,田土不够耕种,租庸调三者负担更是非同小可,要么成为流民,要么依附于官绅富民为佃,身在云州虽说偏远,却耕种自得,因而民虽思乡却不归。”

李隆基面色倏然转厉,目不转睛地盯着杜士仪问道:“杜卿既是亲眼目睹,那你觉得此事应该如何?”

自打那一天在云州废城之中住了一夜,更亲眼目睹了城中居民的生活状况之后,杜士仪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此时此刻,他便不慌不忙地开口说道:“陛下,臣以为,如此流民既然存在,而且是多年,就不应该一棍子打死。当初云州为默啜所破,以至于百姓不得不全数迁徙到朔州境内,废了云州州城,也不知道抛荒了多少田地。但如今突厥势头虽盛,却不及当年,而流民既已扎根,朝廷总有一天还会恢复云州城,既然要再迁移人口回去,何妨就承认了这些人的户籍?据臣所知,这些年来,成丁之年授永业田和口分田百亩,早已形同虚文,但云州荒地既多,只需一道垦荒免租庸调令,自有人愿往。”

李隆基早就审视过当年武后末年,因那个突厥默啜发疯似的进攻,而不得不废弃的一处处城池,早有意把侨治的官署迁回原地。此时此刻,他不禁眼神一闪,继而不置可否地回到宝座坐了下来。

“你继续说。”

杜士仪心里既有底稿,当下便不慌不忙地抛出了流民重新入籍以及垦荒十年无租赋等种种优惠条件,随即又说道:“至于这些扎根云州城的流民,确实是畏兵役如虎,然而,那是因为府兵要自备兵器粮秣,对一家一户来说,不但可能亲人命丧沙场,而且也无法承受这些费用。所以,与其征徭役,不如在其中募兵,强壮者免除家中赋税,如此则可以在云州聚拢一支精兵。”

“朕若不是知道你就出去了这么些天,还以为你把精力都抛在云州废城了!”李隆基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摆了摆手后便径直说道,“好了,此事暂且再说,当日同罗部的情形,你给朕一一道来。记着,朕可不想听什么巧合之类的鬼话,那个突厥王女阿史那莫儿的事,朕已经听张说说了。”

杜士仪就知道张说当初派给自己的那几个卫士回去之后必然会说实话,此时此刻听天子果然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他便露出了犹犹豫豫的表情。当着李隆基的面,他拿目光四下里望了一眼,看似在踌躇如何开口。果然,不过顷刻之后,就只听李隆基吩咐道:“除了起居郎之外,都退出去。”

这在平时也是常有的事,但大多都是因为见宰臣问及军国要务,此刻为了一个尚未释褐的杜士仪而如此大费周章,殿内的宦官宫婢面面相觑的同时,不禁大为惊讶。只是至尊天子既然开了口,谁也不敢违令,一时间就只见两列人鱼贯而出,须臾偌大的殿内就只剩下了那个低头记录的起居郎。

“臣那时候正在去同罗部的路上,结果在一处小树林之外看到了不少尸体,而后又遭人截击……”

杜士仪用宛若讲故事一般的口吻,对李隆基叙述了当时遇险的情景,包括岳五娘主动前往侦查,自己怎么在树林之中敲人闷棍也没放过。等到说起叛军退兵,岳五娘留字的时候,他方才顺带解释了自己在并州城内偶遇岳五娘的事。

等他复又谈到定计和两头行事的种种,听他将那一场只有岳五娘和罗盈知道的桑干河畔所谓神狼引起的骚动说得栩栩如生,李隆基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竟是忍不住笑骂道:“如此鬼主意竟然使得那默古丧命,真是老天都在帮你!”

“臣只是想死马当做活马医,未曾料想居然生此奇效。然而假冒突厥王女之事毕竟事关重大,所以岳娘子办完此事就先回了并州再未露面。”

“那丫头也是胆大包天,不愧是公孙弟子!”

接下来关于杜士仪在同罗部如何说动昆那尔向王晙表示对唐廷的忠心,以及张说亲自前往拔曳固和同罗二部安抚,杜士仪说得固然仔细,李隆基却只是微微颔首,旋即就立时转到了固安公主的事情上。杜士仪敏锐地察觉到,对于奚族,李隆基似乎比铁勒同罗部更加关切,而且仿佛更着重的是固安公主,因而他索性从路遇固安公主开始说起,只隐去了固安公主亲手堕去腹中胎儿一事。等说到契丹奚族暂时停战,他将大病初愈的固安公主送回奚王牙帐,随后李鲁苏故意带领兵马离去,只留下一座几乎空空荡荡的奚王牙帐时,他就只听得李隆基重重冷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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