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499)

杜十三娘尚未消化去年上元夜在西市北中门遇到的那个红衫女郎,便是长安首富王元宝的女儿,也是兄长心仪的女子这个事实,来自朱坡的访客就到了。让她更加大吃一惊的是,来的竟然不是杜思温的从者侍者,而是年纪一大把的杜思温本人!

因兄长午睡小憩之后又起来和赤毕练剑,这会儿正在后头沐浴,她少不得亲自迎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杜思温往里走。见平素和蔼可亲的这位老叔公此刻竟是紧抿嘴唇一言不发,她不禁更加纳闷,等将人请到堂上入座,她亲自接过月影送来的热浆水亲手奉上,这才问道:“老叔公若要见阿兄,派个人请他去朱坡就行了,怎的亲自走这么远路?”

“我派人请他来见我?他现在就算在圣人面前也能信口开河,说什么命中克贵妻,我哪有那么大的脸面!”杜思温恼怒地伸出巴掌在身侧重重一拍,却吃那反震力作用,一时嘴角抽搐了两下,随即才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他就算是说已经由我替他定下了婚约,那也是搪塞的办法之一!这一年到我那儿说道的人难道还少吗?即便有不少滥竽充数的,可品行容貌家世都是上上之选的也不在少数,总有他自己也中意的!这下可好,除却那凤毛麟角不信神佛的之外,还有谁敢要他这个命硬的女婿,真是气死我了!”

杜思温一气之下抱怨连连,等到发现杜十三娘仿佛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不敢看他,宦海沉浮多年的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遂眉头一皱问道:“十三娘,你阿兄是不是已经对你说过此事了?怎么,莫非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这……”

尽管阿兄说过此事不可告诉他人,但杜十三娘想到杜思温帮助良多,不禁仍有些犹豫。结果,本来只是察觉到些许端倪的杜思温哪里会放过这疑点,当即恼火地追问道:“难道你阿兄在外头走了一趟,结果心思也被女人勾走了?他眼下分明是娶不成出身王侯公卿的千金,难道还是那些寒门之女甚至于民女不成?”

“我只知道那也不能说是寒门之女……当然更不能说是寻常民女……”

一贯聪敏的杜十三娘终于纠结了起来。就在杜思温心急火燎地再次催问时,外头终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劳老叔公久等了!”

转头见是杜士仪,杜思温也不知道哪来的敏捷,当即一撑地面站起身来,三两步上前一把拽了杜士仪拖到屋中,随即恼火地问道:“说吧,你这一趟出去,究竟是结识了哪家姑娘,竟要在圣人面前耍那样的花腔?”

杜十三娘发现兄长的目光转向了自己,连忙赶紧摇头道:“我什么都没说,都是老叔公刚刚几句话间,自己猜出来的!”

见杜思温嘿然一笑,但随即就板着脸气呼呼瞪着自己,杜思温深知自己能够瞒得住对他并不熟悉的李隆基,却万难瞒过这位德高望重的杜氏老长辈,只能含笑说道:“老叔公先别发火,坐下说,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是。”

这么一句话总算让杜思温的面色好看了一些。然而,当杜士仪轻声说出了心上人的来历,他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瞠目结舌的他听着那长安城中三番偶遇,并州城中重逢,飞龙阁和蓟北楼上的相约,尤其是杜士仪分明坚决主动,他更是给呛得连连咳嗽,老半晌方才用手指着自己素来看重的这个晚辈,气不打一处来地叫道:“你啊你,你居然敢招惹王元宝家那个谁都打主意可谁都没处下口的丫头,你真是……”

他一下子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竟是断了老半晌方才长长吐出了一口郁气,竟是又笑了起来:“连王元宝也对他自己那女儿无可奈何,毕竟他只管工艺,琉璃坊中真正的经营,都已经交给他女儿好几年了。别人有心打主意,却没奈何王元宝这掌上明珠虽并非权门官宦出身,却能够和长安城中如同金仙公主玉真公主这样的金枝玉叶打交道,谁也不敢过分强求。你要想将她娶回家来,却还真的是任重而道远……等等!”

杜思温突然用手指按着眉心,好一会儿才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我似乎听说,王元宝那女儿去年出去了一趟回来,却是拜入了金仙公主的金仙观中,当起了女冠?她要是真的对你并非无意,何必……”

“不如此,怎能挡住觊觎之人?”杜士仪若无其事地答了一句,见杜思温轻轻吸了一口气,杜十三娘亦是目瞪口呆,他便仿佛说着平常事似的,淡淡地说道,“王家不过豪富,我如今亦才刚起步,若如今就想成就好事,一来相知还不够深,二来还挡不住别人的算计,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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