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516)

“李靖据颉利于太谷,终绝突厥南侵;李杰败王师于榆关,东滩之地遂失。险阻不异,成败相迥,何也?才殊能任其职,则胜;才不能胜其职,则败。”

看到这里,高力士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就这么从杜士仪身后背手施施然离开,却是移步来到了苗含液身后,见其虽动笔早,此刻却还在比较那些名将优劣,正写到李勣和李靖时,却是夸赞李勣智、仁、勇、严样样俱全,可以保国安邦,使东夷之人不能西向,可写到李靖时,便立时驳斥其人不能相提并论。什么征讨北狄不能绝其余氛,什么讨南蛮不能殄其遗寇……

想到英国公李勣当年在士林之中风评远胜李靖,高力士也就释然了,嘿然一笑便摩挲着下巴挪去了其他人的坐席。

这一道策问远远难过往日科场五道,大多数考生都洋洋洒洒写了上千言,等到草稿写完,他们甚至来不及去取那些事先就有人送上来果腹用的饮食,就马不停蹄地立时开始誊录。即便如此,当太阳渐渐落山,含元殿中的光线越来越暗时,依旧只见一个个人低着头笔走龙蛇一般写个不停,直到那昏暗得几乎看不清卷子上字的光线突然稍稍亮了一些,方才有人如梦初醒抬起了头。

“今科制举,题目涵盖极广,因而圣人起驾之前吩咐过,另烧烛一条。我刚刚看过,大多数人都差不多了,请各位安心誊录就是。”

尽管杜士仪堪堪誊完,这会儿烧烛与否倒是无所谓,但眼见许多人如释重负,他便暗叹高力士此举不论真的是天子之意,还是假传圣旨,都算是功德无量。趁着这功夫,他再次把自己这篇策问从头到尾一一读来。此前写草稿的时候他有意省略了制策的引用,刚刚誊录时就抄了上去,这会儿既有余暇,他不禁一边读,一边暗自思量今次这制策究竟是谁出的题。

毕竟,前头那些名将优劣等等也就算了,后头囊括了开元以来的不少胜败军例,不少朝堂上一度争议不下的问题,若非高屋建瓴之人,等闲是拟不出这一道制策的。直到收卷之时,高力士笑眯眯地感慨了一句,他方才恍然大悟。

“圣人不久前召见了姚开府,与其纵谈古今感慨良多。因而今日制策,姚开府所拟,各位若今日策问不得尽兴,回去之后不妨再好好钻研钻研。”说到这里,高力士又笑眯眯地冲着三位监试官拱了拱手道,“烦请三位把这些策问卷子都送去政事堂给张相国源相国,我先回去向圣人复命了。”

高力士这一走,场中精神绷紧一整日的考生们顿时长长舒了一口气。刚刚看都不看一眼的饮食,此时此刻却成了垫饥最好的东西,再加上此等赐食可以听凭带回家去,因而大多数人都包好了带走,杜士仪自然也不例外——尽管他并不把赐食当成多大的荣耀。出含元殿时,他恰是和苗含液并肩而行,见对方额头油光可鉴,执笔的右手还在微微颤抖,仿佛还流露着几分试场之中下笔如有神的激奋,他不禁看了看自己的手。

倘若真的是宰相判卷,大约他就只能寄希望于源乾曜能够偏袒他几分了,至于张嘉贞……那位宰相似乎就不曾看他顺眼过!

他和苗含液没什么交情,其他人亦是大多不相识,再加上身处大明宫,因而一路走到丹凤门时,他也没和任何人说上一句话。然而,穿过丹凤门站在日暮时分的大街上时,他却发现对面的坊墙下依稀等着不少人,此刻见他们这些应制举的考生出来,几乎一股脑儿都蜂拥而上。不消一会儿,十余人就被各自的家人簇拥在了当中。而来迎接他的,并不是他特意嘱咐过在家等消息的杜十三娘,而是一群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韦兄,张兄,还有各位怎么都来了?”

“呵呵,自然是为了你来的!你回京之后就日日窝在樊川,我们本打算一块来拜访,可想想制举何等要紧,张兄说不若等你考完了大家再聚!只没想到你们这么晚方才出来,再差一点儿就要犯夜禁了!”

韦礼打头替众人把缘由说了,旋即就不由分说地道:“时候不早,废话少说,趁着咱们还都尚未授官,平康坊北里好好醉上一宿!”

尽管也算是同年,但一来苗含液乃是同州的解头,二来他如今已经授了校书郎,算是有官身的人,出入平康坊北里已经算是违禁,因而只能看着韦礼等人呼朋唤友,簇拥了杜士仪上马而行,而自己身侧只有那些家里的老家人,心下竟有些孤寂凄凉。

这一晚上虽没有从前众人同登京兆府等第时,姜度慷慨解囊承担了所有花费,但杜士仪和韦礼作为京兆大族子弟,如今谁都不会缺钱,自然少不了承担了所有在平康坊王七娘家的花费。盛装出来侍酒的楚莲香想到上一回杜士仪来时,还只是京兆府解头,如今却已经声名满天下,不禁目露异彩。她都如此,其余妓人就更不用提了,一个个都争相往杜士仪身边坐,怎奈何今日不行酒令,她们就是再手段用尽,也架不住杜士仪三杯过后便倒扣酒盏讨饶,只能不甘心地去其他各处劝酒。趁着这功夫,杜士仪便凑到了张简身侧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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