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522)

听张嘉贞如此说,他有些踌躇地先拿了苗含液的卷子在手,起初还有些忐忑,但见文章论述颇有章法,只是到最后,对于那些一个个边地军政的实际问题,却是有些肤浅,他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因笑道:“六郎是用心了,只他毕竟实务见地偏少了。”

“你说得不错。”张嘉贞微微颔首,等到苗延嗣又取了杜士仪的卷子细观,刚刚舒展开的眉头不知不觉就紧蹙了起来,他思量了好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道,“若非源乾曜亦是看过这份卷子,若非高力士当时含元殿殿试上在这杜十九郎背后看了许久,若非圣人早已知此人之名,我将他名次放在令郎之后,也并无不妥。”

“万万不敢相国如此错爱!”苗延嗣已经看完了全文,连忙站起身深深一揖道,“犬子自不量力,制科题名反倒徒惹人笑,还不如黜落得好。至于杜十九郎这篇策问精到,置于上第荐给圣人才是应有之义。要我说,今科倘若并无其他精妙文章,只取他一人,便对得起公论了!”

张嘉贞倚重苗延嗣,最大的原因便是他不但文采斐然,而且京官任上多年,与自己又是旧交,兼且极有心计。此刻,他一时微微眯起了眼睛,随即便笑了起来:“好,好,既是如此,我回头便如此禀告了圣人。倒是你,回去好好安慰安慰令郎,让他不必计较一时得失。既然已经进了秘书省为校书郎,就该好好平心静气,一任之后,我必然会为他留心美官!”

“那就多谢相国了!”

捧得越高,跌得越快,众矢之的需不好做!

翌日宣政殿常朝之后,张嘉贞和源乾曜这两位宰相和往日一样齐齐来到紫宸殿,单独向李隆基禀报政务之际,张嘉贞便抢在源乾曜之前,禀报了今科制举知合孙吴科自己阅卷之后的结果。他本也是性情刚愎少有给人留情面的人,再加上又自忖文武兼通,一口气把其中几个应试者批得狗血淋头,然后又把苗含液等几个一笔带过,末了才开口说道:“所以,陛下,依臣之见,只有京兆杜十九郎的卷子颇堪一观。”

源乾曜顿时大吃一惊。他的资历本就远胜张嘉贞,可拜相之后,张嘉贞在政事堂中说一不二,他看穿了其人脾性,也懒得处处相争,可今科制举他受了姜度私下请托,原本已经打算万一张嘉贞又拿出从前那苛刻做派来,他就大大为杜士仪说一番好话,谁能想到张嘉贞竟犹如变了性子一般。

这会儿眼见得李隆基有些踌躇不决地看向了自己,他犹豫片刻便点点头道:“杜十九郎的这篇策问虽嫌太激烈了些,但终究言之有物。至于其他人,也并非一无是处……”

“并非一无是处,并不代表那策问就可圈可点!”张嘉贞既然明白了苗延嗣此前的意思,又记得杜士仪是当年源乾曜在京兆尹任上的解头,再加上他希望在政事堂中牢牢握住主导权,因而此刻竟是分毫不退让,“制举不比常科,要的是特异之才,而不是那些滥竽充数的!与其滥取,不若求精!”

见张嘉贞仿佛横下一条心只打算取杜士仪一个,源乾曜眉头大皱,可犹豫了再犹豫,终究还是没有再抗辩。而李隆基若有所思地支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最终不置可否地说道:“等你们回去,把制举的卷子都给朕送来,朕要看看。”

文武兼通,弓马娴熟,精通音律……如今正在盛年的李隆基堪称是少有的全才,因而,当他粗粗看过十几份知合孙吴科的制举卷子之后,便觉得大多数卷子的主旨确实大而无当,然而,除却杜士仪之外,确实还有两三个人的策问还算可取,就算不能置之于上第,置之于下第却也无妨。然而,张嘉贞的再次单独请见之后说的话,却让本打算今科取个三名的他动摇了主意。

“陛下,杜十九郎倘若再取制头,那便是国朝以来少有的杜三头了!陛下登基以来,天下太平,文治武功皆是古今少有,何妨再由此添上重重一笔?”

为了成全杜士仪的名头,却要让别人落第,那些各州举荐上来的人才自会有所分辨!

李隆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笑道:“张卿所言甚是,更何况杜十九郎名副其实,倒也不是朕偏袒。旁人皆道是你不喜他少年得志,如今看来,卿却颇为公允。”

这公允二字让张嘉贞面上笑容满面,心里却恼火地思量究竟是谁在御前告状——是杜士仪本人,抑或是聒噪的中官,又或者是源乾曜那看似不哼不哈的老头。把这丝情绪深深压在心底,他便试探着问道:“倘若点其为今科制头,陛下打算授其何官?”

尽管天子素来只预六品以上官的升黜,杜士仪即便今科再登第,那也用不着天子过问,但李隆基此刻心情不错,当即含笑说道:“不若授右拾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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