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559)

“这没什么好讶异的,朔方王大帅虽豪俊之士,但自视太高,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倒是听说月初刚刚回了东都的姚开府,突发重疾,太医署已经有医士奉旨赶过去了。如果裴左丞没有料错,并州张使君入朝拜相已成定局。”

杜士仪知道裴家在朝中上下为官的人众多,如今位至显达的就有裴漼,裴宁那位兄长裴宽也是前途无量,消息自然灵通。想到如今源乾曜又恢复了不哼不哈听凭张嘉贞冲杀在前的架势,他不禁若有所思地说道:“张使君若入朝,只怕政事堂中绝不会是三方制衡,而是龙争虎斗,黄雀作壁上观。”

“你知道就好。”裴宁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淡淡地说道,“你跟着源乾曜,不会吃亏的。老好人固然没法权倾朝野,但不会轻易跌跟斗!”

“宋开府……”

杜士仪的话还没说完,裴宁便打断了他道:“我知道宋开府心性高洁,他也是卢师最敬服的人。但我离开草堂之日,卢师也说过,刚则易折,圣人用他却未必喜他,不到局势非其不可,必然会继续雪藏。大师兄说得更露骨,宋开府年纪也不小了,能否支撑到再次拜相的那一天还未必可知。你和宋开府相交自然是好事,可若想推其复出为相,那却想都不用想,自开元之初到现在,何人为相都是圣心独运。”

李隆基这些年的用人之术,确实是少有用错人!可一旦出错便立时罢相平息众怒,这一点也同样炉火纯青!

尽管都是校书郎,秘书省校书郎从前还可以称得上是校书郎中最清贵的,但今不同前,天子多数时间都在大明宫,远在太极宫中的秘书省更多的只是相当于皇家外图书馆,而作为内图书馆的集贤殿却更加突出,裴宁这集贤殿校书郎自然属于近水楼台先得月。

杜士仪情知寻常进士欲求校书郎尚不可得,裴宁明经之后便立时授此官,着实是异数之中的异数。等到听这位三师兄语气平淡地提到前日李隆基来集贤殿选书,点了他和另一位校书郎在旁帮忙,言谈间问起卢鸿之事,他陡然之间想到前一次这位天子还问过自己可愿意劝卢鸿出山,顿时有些紧张地坐直了身子。

“放心,我又不是你,没有那么大的名声,圣人又不知道我亦是卢门弟子,自然不会问我这种事。”裴宁仿佛知道杜士仪的担心似的,哂然一笑便挟了一筷子米皮细细咀嚼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再说我那同僚怕我出彩,灵活机变妙语连珠,我就乐得装傻充愣。你已经是众矢之的,我何必再出那风头,让更多人惦记着卢师?”

“三师兄……”

杜士仪想到裴家对裴宁应该也抱持厚望,心中正有些过意不去,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嗤笑:“固安公主?小小一个庶女,如今也敢纵容人在西市和人争抢?真以为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尽管不知道这个话题是如何挑起来的,但乍然听到,杜士仪登时心中大凛,竟顾不上自己和裴宁也是难能会面,冲着三师兄打了个手势便竖起耳朵倾听了起来。果然,劲爆的话题仿佛引来了身后那一桌其他人的好奇心,几个人顿时七嘴八舌问了起来。

“老兄,这话当真?”

“这可不能胡言乱语,固安公主虽不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可如今也册封了公主……”

“什么宗室贵女!”而最初说话的那人仿佛借酒壮胆,嘿然冷笑之后,又不管不顾说了起来,“什么固安公主,那不过是个偏妾所出之女,冒名上的宗谱遴选,要按照她那等卑微的身份,哪里轮得到她去和蕃?要不是今天西市那般相争,蓝田县主家的那齐管事又嚷嚷了开来,我正好在旁边听见,也不会相信还有这种奇事!”

“不会吧,那是多大的罪名!再者固安公主和蕃之前不过是内宅一女子,若单单是她,怎可能冒名册封公主下嫁?”

“不就是因为那之前幽州军还曾经在奚族手中吃了大亏,后来奚族不过刚刚请降内附,哪家宗室贵女愿意嫁到那种说不定会丢了性命的地方去?蓝田县主这才为国分忧,只可惜家中正好没有适龄的嫡女,只得将她送了去。谁知道她被册封嫁了去奚地之后便忘恩负义,逢年过节别说节礼,就连问候也少有,如今还敢让下人和嫡母相争!齐管事说,县主为了这白眼狼,气得都犯过好几次病,只要县主上书正了她的身份,她这公主都未必再当得成!”

“这倒是,听说那位齐管事是蓝田县主身前最得用的人。”

“辛家素来是蓝田县主说话做主……”

杜士仪想起今日是赤毕带着固安公主那几个从者去西市查看合用的店面,起初只是微微皱眉,此刻却不禁火冒三丈。然而,后头几人仿佛已经商议停当,丢下钱之后就径直去了。直到这时候,他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举起杯盏一饮而尽,那辛辣的酒在喉头一转,却让他更清醒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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