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574)

杜士仪这张利口,蓝田县主哪曾体验过,这会儿虽是气得连胸口都疼了,可杜士仪口口声声都是为了她尊贵的身份着想,她之前准备好的那些话竟完全用不上了!可她一时找不出说辞,并不意味着杜士仪会就此打住,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她险些没气晕过去。

“更何况,县主看一看今次外间旁听的那三十百姓!若是他们将今次这事情传扬出去,县主可知是什么后果?”

“你……巧舌如簧的鼠辈!”蓝田县主终究按捺不住那勃发的怒气,气急败坏地疾步上前骂道,“这些都是你的伎俩,以为我就会怕你不成!”

见蓝田县主果然往自己冲了过来,那忿然扬手的模样,仿佛是不但打算咆哮公堂,而且还打算动手打人,杜士仪不禁露出了一丝轻蔑的冷笑。面对这近在咫尺的女人,他只是轻轻嘟囔了一句话:“县主莫要忘了,当年长孙昕是如何被杖杀的!”

这声音轻得就连左右也几乎难以听清楚,但蓝田县主却听见了。她几乎是硬生生收回了那高高扬起的巴掌,却不防用力过猛一下子扑倒在杜士仪面前的案桌上,右手更是把砚台等物全数翻落在地。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心里一下子恐慌了起来。

长孙昕是王皇后的妹夫,当年与其妹夫杨仙玉殴御史大夫李杰,事发之后竟遭杖毙,这件事曾经轰动一时。她虽不比长孙昕不过区区尚衣奉御,可长孙昕和杨仙玉毕竟是私底下殴人于陋巷,而她刚刚那公堂之上的一巴掌要是真打过去,恐怕必然要脱层皮!

想到这里,蓝田县主顿时异常后悔自己的冲动。就如杜士仪所言,若事有不偕,直接把罪责推到奴仆头上也就完了,她干嘛非得自己跑来这里大闹一场?偏偏就在她思量退步之计的时候,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威严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咦,竟然真是蓝田县主?未知县主到此,韦某倒是有失远迎了!”

蓝田县主有些狼狈地站直身子,也来不及去理会右手上往下滴落的墨汁,却是看到万年令韦拯身后,尚跟着似笑非笑的姜皎和面沉如水的王守一。好半晌方才强挤出了一丝笑容的她使劲吞了一口唾沫,想要镇静自若地解说什么,奈何刚刚那一下力气用偏,还有杜士仪的话,全都让她陷入了说不出的彷徨。就在这时候,她只听得身后传来了杜士仪的声音。

“如今案子已经初步有了结果,明公可是要带人旁听么?”

王守一和姜皎,当初杜士仪就曾经在京兆府廨的念珠厅见过,然而,那时候他是借自己的案子把这两位最关心的另一桩案子给引出来,他和两人根本没有什么交集,故而此刻他就干脆装糊涂。而韦拯见蓝田县主那张脸一阵青一阵白,显然刚刚突然闯进万年县廨这理刑厅非但没占到便宜,反而更落了下风,他便索性打哈哈说道:“这法曹事务如今既然是你署理,我自然放心,晋国公和楚国公都是来见我谈些私事的,对这案子自然更没兴趣,旁听就不用了。”

他一边说一边又含笑冲着蓝田县主躬身行礼道:“未知县主可要到二堂盘桓片刻?”

若只有王守一,蓝田县主当然巴不得与其一同对韦拯施压,可还有姜皎在,她眼下又是形容狼狈,哪里还想在这种见鬼的地方多呆,因而轻哼一声便冷冷说道:“不用了,只希望万年县能够公正审理这案子!”

见蓝田县主就这么径直匆匆出了理刑厅,那手上墨滴还一滴一滴落在经过的路上,显得格外刺眼,姜皎便发出了一声嗤笑。在此刻静寂的理刑厅中,这嗤笑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各人表现各异,王守一的脸色比地上的墨汁更黑,而其余差役则低头不敢吭声。

至于地上跪着的李思,本以为蓝田县主来了便能够扭转大局,可谁曾想在家里不可一世的这位县主在杜士仪面前竟是同样被驳得晕头转向,转瞬间便狼狈离开,此时此刻,他就犹如一颗心又掉进了无底深渊,满心都是惶然无措。

王守一深深吸了一口气,冲着杜士仪使劲瞅了两眼,仿佛要把此人的面目深深印在心里,旋即竟是也一声不响拂袖而去。他这一走,姜皎便知道今次必然大获全胜,笑吟吟地对韦拯一点头便说道:“都说杜十九郎试场之上无人能及,想不到公堂之上也同样是风采照人,我算是见识了!劳烦韦明府陪了我这许久,我眼下也要回去了,就此别过。”

这两个异常难惹的家伙先后走人,韦拯终于觉得整个人畅快了不少,看杜士仪的目光里头,少不得就多了几分难得的激赏。等到他亦是转身离开,公堂之上立时呈现出了一副肃然的寂静。和此前需要惊堂木方才能够维持的肃静不同,此刻却是因为从上至下都见识了杜士仪三言两语就把蓝田县主惊走,那份从容冷静和犀利言辞,足以让他们领教到杜士仪在做事精干之外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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