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576)

“噤声!”王容嗔怒地瞪了婢女一眼,可面上也禁不住露出了欣悦的笑容。有了今次的事,日后兴许就会有相当的机会相见了。她之前和杜士仪在并州飞龙阁上的相见兴许还能瞒过别人,但在幽州蓟北楼上的相见却毕竟有人瞧见,即便杜士仪并不招摇,消息未必能传来,可她还是预作提防,借着杜士仪在幽州城门口最后撂下的那句话,将杜士仪和琉璃坊所洽谈之事不成,今后只与千宝阁往来的风声传了出去。一时刘胶东固然喜出望外,父亲恼火之余却也没理论太多,总算是连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这样心思灵敏的也骗过去了。

“说起来,前日大郎君缘何捎带那样的信来?就算那位唐使君是一州之主,可都是四十出头的丧妻之人了,家里已经有了一堆儿子女儿,连孙子都快有了,这还登门求娶?娘子都已经是入道为女冠了,怎还有人不死心!”

“那封信又不是大兄的笔迹,只是假托大兄的名义而已,多半是大嫂自作主张。”王容面不改色地收拾了几样东西,这才轻声说道,“至于别人不死心,这也不奇怪,出为刺史固然能被人叫一声使君,服绯佩银鱼,可上州中州下州天壤之别,要想一任满后得好缺,就要无数银钱打点,阿爷又交游广阔,怎不招人惦记?所以,为了这些事情生气,要生气到几时?能够得父兄如此,已经是我的大幸了!”

车出辅兴坊上了正道,随着牛车的颠簸,王容不知不觉便困倦上来,斜倚着白姜竟是睡了过去。睡梦之中,她竟是极其少有地梦到了当年家中最困窘的情形。那个除夕之夜,那个寒冷的冬日,别家炊烟之中无不是饭菜香气四溢,可他们兄妹三人却翘首等待着远赴山东的父亲回家。父亲终究没能准时回来,而仅有的那些亲戚因为父亲为了自立,竟然丢下名门著姓衣冠户的荣耀去经商,已经断了给家中的援助,没有柴炭,没有米粮菜蔬,他们便在呼啸的寒风中拥坐在一条被子中,唯一果腹的就是一碗热汤。那时候,见她冻得瑟瑟发抖,两位兄长只喝了一口,就把碗硬塞在了不过六岁的她手中。

“幼娘,阿爷说过,家里女儿最金贵……我和阿弟也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娘子,娘子!”

陡然之间被这一阵唤声惊醒,王容慌忙睁开了眼睛,见白姜有些担心地用手探她的额头,她方才强笑道:“没事,瞎紧张什么!”

“娘子还说,刚刚您就像是魇着了似的,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嘴里还说着什么我听不懂的话!”白姜一面说一面用帕子擦着王容额头上那些汗珠,忧心忡忡地说道,“待会儿找个大夫给您看看吧?”

“我又不是那些娇弱的大家千金。”王容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可坐直之后,她却发现整个人确实有些娇软无力。勉强定了定神,她就岔开话题问道,“这是到哪儿了?”

“已经进了宣阳坊,再过一会儿应该就能到杜家了!”

杜十三娘既是把樊川的事务都理清了头绪后,交托给了堂兄杜十三郎杜士翰,自己也搬到了杜士仪在宣阳坊的私宅来,自然便把尚未有主妇的杜宅上下好好梳理了一遍。好在东都永丰坊的崔家把赤毕等人都转送了杜士仪,如今外宅不用她操心,需要用心去调教的,只有内宅那些婢女仆妇。几个新罗婢倒是性情温顺又勤恳能干,她更多的精神不得不用在甄别中间可有被人安插进了眼线,这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了结的。

因而,当她又安排了一件事下去,正坐在窗前看着那一具琴正出神之际,就只见外间一声咳嗽,随即便是秋娘进了屋子来。还不等她发话,秋娘便含笑说道:“娘子,外间有一位王娘子求见娘子,说是奉了金仙玉真二位贵主之命来见,有要紧的话要转达。”

“啊!”杜十三娘一下子便醒悟到来者是谁,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差点就要不顾仪态蹭地起身。所幸她总算还想到阿兄这事情几乎瞒着上上下下大多数人,终究不慌不忙款款起身,却是抿嘴笑道,“阿兄这一次可是大展神威,二位贵主大约也能够解气了。这样,二位贵主交待的那些话不可给别人听去,请王娘子到这里来说话。你再让人去万年县廨送个消息给阿兄,就说二位贵主差遣了王娘子来见。”

她倒要看看,阿兄会花费多少时间赶回来!

再次相见,杜十三娘笑意盈盈地问好之后,就拉着王宁到屏风前的地席坐了,又吩咐秋娘去预备茶点,面上这才笑着露出了可爱的小酒窝:“王娘子可是来啦,我让人去报了阿兄,想来他不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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