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669)

听到这一条,姜皎的眼睛里突然流露出了一丝湛然神光。他使劲一咬舌尖,这才抵抗住了脑际的那种昏昏沉沉,继而又问道:“送我回来时可有说明,几日之内启程赴钦州?”

李林甫瞥了一眼姜度,见表弟依旧没有说话,他索性就继续越俎代庖地解释说:“昨日舅舅被送回来之后,那边的说法是三日之内便要启程。只不过舅舅如今伤势沉重,倘若可以,不如争取一下宽限吧!圣人既然能够回心转意宽宥杜十九郎,总不至于对舅舅一定要赶尽杀绝!更何况,如今离事发已经有好几天了,圣上最初震怒,如今仔细斟酌,难道还会琢磨不出来舅舅是被人算计了?”

“圣人唯一不会做的一件事,就是承认自己错了。”

姜皎这一句话不但李林甫听清楚了,姜度也同样听清楚了,表兄弟两个彼此对视了一眼了,面上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继而李林甫若有所思地蹙紧了眉头,而姜度则暗自捏紧了拳。

这时候,姜皎方才勉力解释道:“陛下宽宥杜十九郎,是因为他是谏臣,职责所在,宽宥了他更能显得虚怀若谷,宽容纳谏。至于我……六十杖都已经挨了,这时候突然再宽宥赦免,那就是出尔反尔!”

“舅舅说得没错。”李林甫陡然醒悟,面色一时极其难看,“那难道连宽限几天启程上路都不成?”

“不成。”姜皎艰难地吐出了这两个字,一旁的姜度见父亲额头上汗珠大颗大颗地滚落了下来,慌忙亲手去拧了毛巾替他擦去。被那冰凉的感觉一刺激,姜皎方才恢复了些许气力和知觉,又声音低沉地吩咐道,“就按照期限所定启程,用马车,如此便是日行三十里……”

“阿爷!”姜度一时又惊又怒,“之前大夫来看过你的伤势,说是有好几杖伤及肺腑,如此强撑着上路,恐怕会……”

“死则死尔,到这个份上,你还指望我能活命?”

姜皎凄然一笑,面上随即露出了决然之色:“圣人之心有多狠,你们都不知道。否则当年赞襄如刘幽求,怎会说死就死?知心如张说,怎会说贬就贬?还有那些曾经从旁辅佐进言的人,死了多少,你们兴许都忘了。我不过一闲散之人,却自以为知己,活该有今次劫难!记住,启程之后每日该走多少就走多少,但绝不要多走。不要再找什么没用的大夫,到哪里撑不住了,就立时命人往东都报丧!”

姜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面对姜皎那眼神,他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李林甫虽则入仕以来一直都是名义上的官衔,从来不曾经历过实职,可心志却坚毅得多,倒吸一口气后便恍然大悟,当即义无反顾点了点头:“舅舅的话我明白了,此事便交给我!虽则如今人人避姜家如蛇蝎,但倘若那时候……宇文融我却有几分把握能够说动,更何况源翁虽不太靠得住,单单报丧他总不至于还推三阻四!”

听到姜皎和李林甫舅甥竟是把话说得这般赤裸裸的,姜度只觉得整个人如堕冰窖。可须臾,他就觉得手上传来了巨大的力道,再看父亲时,他便发现姜皎的脸已经涨得通红:“四郎,哥奴比你年长,也比你更明白世事,你日后凡事多多请教他。此次启程,你与我同行。若到我不测之时,万一陛下真的能够还存着体恤怜悯之心,容你递柩回乡,你切记找几个文采好的人,如果能请动杜十九郎最好,为我写一篇墓志铭。不用过多美言,但书过,不言功。记住,一定要如此!还有,后宫惠妃处,不要再往来了。”

事到临头父亲方才想到最后一条,姜度不禁心中异常黯然,良久方才点了点头。而李林甫听到舅舅让姜度凡事多请教自己,不禁谦逊了两句,但见姜皎显然无心听这些,他方才立刻满口答应照顾舅母和表弟们。等到姜皎再次吩咐了好些话之后,他眼看其仿佛精疲力竭,正要请其好生养息,却不想姜皎突然低声说道:“四郎先出去,我有事要吩咐你表兄。”

眼看姜度愕然离开,李林甫方才就势在榻前跪了下来,低声问道:“舅舅有何事要吩咐我?”

“哥奴,四郎也好,姜氏其他子弟也好,没有一个及得上你能屈能伸,精明强干。惠妃经此一击,无论宫里宫外全都损耗巨大,姜家已经不成了,但你却还能给惠妃雪中送炭。记住,不要如我和你舅母当初那般张扬,事情做得隐秘些……”姜皎张口对李林甫低声嘱咐了几个不为人知的名字,见外甥目露异彩重复了一遍,他方才欣慰地笑道,“我是不该走了幸臣的路子,否则也不至于如此。你比舅舅有出息得多,日后四郎他们,我就托付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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