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723)

“芳草供枕藉,乱莺助諠哗。醉乡得道路,狂海无津涯。一岁萶又尽,百年期不赊。同醉君莫辞,独醒古所嗟。销愁若沃雪,破闷如剖瓜。”

诗到此处,王缙突然词锋一转道:“称觞起为寿,此乐无以加。歌声凝贯珠,舞袖飘乱麻。相公谓四座,今日非自夸。有奴善吹笙,有婢弹琵琶。十指纤若笋,双鬟黳如鵶。履舄起交杂,杯盘散纷拏。”

刚刚的笙歌琵琶,歌舞娱情,众人本就觉得仿若历历在目,此刻为此诗一赞,连连点头的不在少数。而诗已到末处,王缙只是打了个顿,便信口作结道:“归去勿拥遏,倒载逃难遮。明日王屋,后日游曲江。岂独相公乐,讴歌千万家。”

“好一个‘岂独相公乐,讴歌千万家’!”张说欣然抚掌大笑,因叹道,“宴集难有好诗,我今日却恰逢其会了!好字句,好意境,嘉贞兄以为然否?”

张嘉贞也注意到对方仿佛是杜士仪携来之人。然而,即便恼怒杜士仪竟然借着自己这宴集帮人扬名,可张说都已经这么说了,他也只能就坡下驴,打了个哈哈就说道:“说之果然是文坛宗师,见猎心喜。不过此子诗句大有狂放之气,王子羽若在此处,必能引为知音!”

他本想借着王翰压一压,可谁曾想那白衫士子竟是就此深深一揖道:“多谢二位张相国盛赞!子羽兄大才,学生自然不敢企及,然当初承蒙子羽兄不弃,从游许久,想来是因此之故,方才染上了他两分豪放。”

“哦,你和王子羽相识?”张说立时极有兴致地挑了挑眉,“你是……”

“在下太原王十五,王摩诘王十三郎,正是家兄!”

张说立刻再次为之动容,看见张嘉贞那张脸一下子变得极其精彩,他不禁眼神闪烁,心中简直是笑开了花。当初太乐署的那桩公案,太乐令刘贶及其父是最冤枉的,但王维同样也是因此远贬山东。而究其原因,固然有天子打击岐王之故,却也不乏张嘉贞的私心!别说他此刻甚为赏识这首诗,就是冲着王维那贬斥乃是张嘉贞之故,他也乐得添上一把火!

“果然是家学渊源,有其兄必有其弟!”

眼见得张说干脆把王缙给叫了过去,含笑问这个问那个,张嘉贞突然再没了再这二楼吹冷风为人作嫁衣裳的兴致,遂低声对张嘉祐说了两句。张嘉祐也就顺势说道:“这寒风呼啸的大雪天,二楼不免寒冷,还是回一楼去闲坐如何?”

除却极个别实在不领颜色的,大多数人都品出了张说和张嘉贞之间那较劲的势头,当然都纷纷答应了下楼去。而趁着这机会,落在后头的源乾曜便趁机叫了杜士仪在侧,却是低声问道:“借着张相国的地方提携友人,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事在人为。”杜士仪笑吟吟地答了一句,见裴漼走在张说身侧,悄悄对他竖起了大拇指,随即便没事人似的跟着下楼了,他这才耸了耸肩道,“我如今已经入仕,王十三郎却远贬山东,就只冲着当年的交情,难道我还能不看顾一下他的弟弟?”

“人都说你拼命杜十九,却忘了你是最讲义气的人!”源乾曜如同长辈对晚辈一般轻轻拍了拍杜士仪的肩膀,这才低声说道,“不过,切勿小看了张嘉贞。这人刚愎自用之外,当面不容情也是最大的毛病!”

到了楼下,一时又是饮宴不绝。张说早已把王缙叫过去同席了,而宇文融和李林甫对于杜士仪带了个人就占去最大的风头,气得张嘉贞吃瘪这一点,全都抚掌大笑。只不过他们相交的文人极少,即便想下一次效仿杜士仪,也没个合适的人选,也就只能口上打趣一二而已。

就在歌舞再次登堂,不少宾客都已经喝醉了的时候,位次本就靠近堂前的杜士仪突然察觉到院中的张宅仆役仿佛有些不小的骚动。几乎是没多久,那小骚动就变成了大乱子,他就只见人跑来跑去呼喝不绝,最后终于有个总管一样的中年人快步上了这座富丽堂皇的新楼,从他背后这一边直接来到了张嘉贞身后,弯下腰来低声耳语了两句。

“什么!”

张嘉贞失声惊呼之后,方才意识到今日场合非同小可。见众多宾客都闻声朝他看了过来,他正要强自镇定遮掩一二,却不想堂外又是好一阵骚动,继而,竟有一人大步上了堂来。

“张相国!搅扰宴集多有得罪了!”

尽管旁边就是歌舞,但来人目不斜视,旁若无人,从容行过礼后便自顾自地说道:“有人首告洛阳县主簿王钧坐赃,因而我奉命将其下狱究办!”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万年令韦拯的兄长,御史大夫韦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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