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748)

尽管王翰也是并州名士,但李隆基既不熟悉,王翰也不至于在天子面前表现狂狷,因而不过是稍稍停留片刻。等到足足二三十人全部见完,众人恭送了天子离去,张说回转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欣然说道:“有陛下今日亲临勉励,日后再无人敢说三道四!惟愿诸位全心全意修书,日后必有如陛下所言,万载流芳的一日!”

能够沉得下心,耐得住性子,这是杜士仪前世里就练出来的,若非这股功夫,他也不会在数年前那场几乎折磨得他疯狂的病痛中生存下来。而丽正书院确实是一个磨练学问以及修身养性的好地方,而贺知章既然指点过他的字,他在抄书之余,自然更加倍练字。所谓柳骨颜筋,便是这两位楷书大家为后世人最最推崇之处,他当年抄书多,字确实算不得上上,如今沉下心来,周围又是一堆堆的各式大家,无论学问书法,自然而然都是一日千里大有长进。

而杜士仪固然清闲,从去岁以来一直都是大小事情不断的朝中也一时风平浪静。顶替张说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的王晙,也顶替了张说从前的另一个职责,再次出为朔方军节度大使,加上此前一次次出镇朔方的经历,这位已经几乎成了货真价实的朔方王。而在各地覆囚的宇文融也同样不甘寂寞,各式各样的奏折连续不断地送回来,赫然仍是光芒四射的天子信臣。

而那位马球赛上光彩四射,被天子称赞为横刀立马好男儿的楚沉,尽管昔日之事被人翻了出来,可既有天子嘉赏,旧日又确实是奋起为友报仇,本就最爱豪俊之士的王晙,便索性把人要去了朔方,美其名曰戴罪立功。于是,从去年绵延到今年耗日持久的马球赛,当盛夏过后再次举办的时候,顿时吸引了无数平民和贵介,人人都将其当成了最好的进身之阶。

而主持者崔俭玄则是成了最幸运的那个,天子召见之后,释褐为左金吾卫兵曹参军事,专事马球赛事。尽管那只是一个职衔,如此超拜,真正的使职却是马球赛,可也不知道多少人对其啧啧称羡。

“所以,人家现在都叫我马球参军!”崔俭玄坐在平日杜十三娘闲坐看书抑或晒太阳小坐的秋千上,托着下巴大大咧咧地说,“我倒想啐那些家伙一脸,有本事他们来当那马球参军试一试!我起初也觉得容易,可真正上手方才知道千头万绪,尤其是现如今圣人显然摘了桃子,这还得小心翼翼把此前种种投入和盈余摘出来,想想我心里还憋着火呢!窦十那家伙倒是羡慕我,可谁让他关键时刻没担当……”

崔俭玄在那唠唠叨叨说着这些,在一旁背靠大树含笑听着的杜士仪不禁有些走神。转眼就已经是九月中了,竟是还有半个月就到了十三娘临盆的日子。眼看妹妹的小腹一日日隆起,眼看她的脸上渐渐洋溢着母性的柔媚光辉,想想当年那么一个垂髫女童,竟倏忽之间自己就要为人母了,他只觉得不可思议。因而,直到发觉眼前咫尺处仿佛多了个人,他方才一下子惊觉了过来。

“嗯?”

“又走神!你是不是编书编得疯魔了,最近老走神!”崔俭玄气咻咻地盯着杜士仪,满脸不得劲地说,“你当初多大的名声,可如今这一沉寂,几乎就没人记得你了!这修书的事情听上去又清贵又荣耀,可根本就是耗日持久,你又不是那些年纪一大把做别的事情都不行的老头,张说没安好心!”

“怪不得三师兄担心你超迁太速不是好事,看来我真应该请三师兄再管教你一阵子。”见崔俭玄立刻愁眉苦脸,杜士仪方才笑呵呵地说道,“好心不好心的不去说张相国,修书的事情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只有清贵没有其他,至少让我结识了好些值得尊敬的师友,再说有些事我心里有数。倒是你,走在外头别满身是刺。”

“我又不是刺猬……”崔俭玄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声,可转瞬间就想到了即将生产的十三娘身上,一时忧心忡忡,“对了,十三娘下个月就要生了,稳婆那儿不会出问题吧?还有,这名字你说女孩你起,男孩我起,可我都想了二三十个名字了,怎么都觉得不好……喂,杜十九,干脆你都包办不成么?”

听到这个即将当父亲的家伙如此不负责任,杜士仪顿时哭笑不得。这当口,他突然之间那边月亮门处,月影匆匆过来,扬声叫道:“郎君,崔郎君,金仙观玉曜娘子和玉真观霍娘子来了!”

“啊啊,来得好!”

崔俭玄竟是比杜士仪动作更快,一跃而起,一溜烟就跑出去了,看得杜士仪叹为观止。要是旁人,见这架势,指不定得心里犯嘀咕,却不知道崔九娘固然也常来探望杜十三娘,可因为她的性子实在是变得快,与其说宽慰孕妇,还不如说是常常添乱,倒是王容……因为他对玉真公主的那答复,如今那两位天家贵主是没事就派了人和霍清同来,让他相会相知,而杜十三娘不论是出于对未来嫂子的好奇,还是别的,常常留人叙旧,人走之后就会心情很好,闹得崔俭玄只把人当成是安慰妻子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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