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841)

在杜士仪那犀利的目光下,杨銛想到之前那件事,只觉得今年开年便是流年不利,等他低头示意玉奴上前行礼拜年的时候,却只见小丫头竟然气鼓鼓地丝毫不理会他。直到他再次提醒了一声,玉奴方才轻声嘟囔道:“阿爷过年又没回来,七兄和阿姊们年前都不让玉奴来和叔叔学琵琶!”

这却是连之前软言哄骗她的杜士仪一块给抱怨进去了。见小丫头低头玩弄了一会衣角,旋即抬头看了他一眼后,方才上前裣衽施礼,细声慢气地说了一声“新春长乐万事如意”,杜士仪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不等杨銛多言,他就直截了当地说道:“今日发生在散花楼下的那件事,杨七郎可听说了?”

“听是听说了。”杨銛含含糊糊想蒙混过去,便干笑说道,“那妇人也着实可怜……”

玉奴却不禁瞪大了眼睛:“七兄,你之前不是还说,那妇人自作自受,谁让他和人……什么授受,什么私奔……”

杨銛吓得魂都没了,一是自己私底下和玉卿的话竟然被玉奴听到复述了出来,二是这些绝不应该被未成年小丫头的话竟然给人听去,回头若是伯父知道,他和玉卿都得倒霉!

而发觉杜士仪目光倏然转厉,他想想这事情闹开的下场,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明公,那刘良确实是杨氏放良的部曲,可谁家没有两个刁奴,这人平时就好吃懒做,要是我,将其放良了也就撒手不管,可他死了的阿爷鞍前马后跟着我那伯父四十年,故而伯父对他也宽纵几分。此桩案子毕竟是家务事,不知道明公是否能够……”

从宽两个字,他还不及出口,外间突然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紧跟着,却是赤毕推开门之后进了书斋,躬身一揖后却根本不往杨銛瞧上一眼,沉声说道:“外头有几个人,说是刘张氏的父亲和兄弟。他们说……要状告刘良诱拐良家妇女!”

听到这话,杜士仪方才意味深长地看着杨銛。见其先是呆若木鸡,继而就露出了咬牙切齿的表情,他便哂然笑道:“恩威并济,待下以诚,而不是一味宽纵,这才是治家之道!令伯父虽然论年纪论资历,都是我的长辈,但这话我却不得不规劝一句!令伯父膝下无子,只有玉奴等几个女儿,难道不怕如刘良这等卑劣无耻的人败坏了自己的名声,以至于牵累家人?”

“明公说的是……”

杨銛已经是有些词穷,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偏偏在这时候,刚刚捅破了他谎话的玉奴又抬头问道:“七兄,什么是卑劣无耻?”

杜士仪不禁莞尔,想了想就对赤毕说道:“你去西廊房,叫宝儿去前头亲笔录下张家人究竟是何说辞,然后呈来给我。”

等到赤毕应声离去,他便离座而起,缓步来到杨銛面前,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此次我任成都令,楚国夫人曾经让我捎带了一封给杨氏族亲的信。嘱我若是遇上,不妨拿出来给杨家人看看。只是楚国夫人语气颇重,不到万不得已,我却也不想贸然拿出来。”

杨氏各族之中,能够有楚国夫人这样顶尖诰命的,只有姜皎的夫人,出身弘农杨氏嫡支的杨氏。这位虽则在姜皎去世之后险些一蹶不振,可毕竟总比彻底覆灭的王家来得强。更何况武惠妃现如今独霸后宫已成定局,身为惠妃姨母的杨氏自然水涨船高。于是,杨銛乍闻此言,心情脸色全都波动极大。好容易镇定下来之后,他便把心一横,恭敬地弯下腰道:“明公,我并非为一介家奴置喙,实在是伯父就在邻州为官,这脸面着实丢不得……”

“脸面丢不得?难道如李天络那样为了区区八百亩茶园,最终身败名裂,被家族除名逐出,这就很有脸面?”

把杨銛说得做声不得,杜士仪这才放缓和了语气:“害群之马,朝中尚且不可避免,更何况家里?就犹如人身上长了毒瘤,只有快刀斩乱麻立时切除,这才能够有痊愈之机。就事论事,若是有人借机生事借题发挥,我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被人糊弄的!”

权衡利弊,更念及倘若靠向杜士仪,兴许能和姜家乃至于那位如日中天的武惠妃搭上关系,杨銛再三思量,最终点点头道:“既如此,我得亲自走一趟蜀州对伯父禀明,否则事后伯父为人蒙蔽挑唆时,需不好办。然则一来一去需要时日,家中我会请族弟杨钊代为照看,还请明公也多加照拂玉奴她们姊妹。”

“只要杨家深明大义,不堕入旁人彀中,区区一个卑劣无耻的放良部曲,动摇不了根基!”

“希望如明公吉言吧!”

杨銛知道事不宜迟,当即出言告辞。他本打算把玉奴一块带走,可发现小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了杜士仪座位后头,正眨巴着眼睛看他,他一时无法,只得索性托付杜士仪待会儿把人送回杨家去,可临走之际,杜士仪却突然又说道:“我给你两个身手超绝的从者,你从后门走。楚国夫人那封家书,你也捎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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