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879)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宋璟居然会给他写信?

然而,当满腹狐疑的宇文融展开信笺匆匆一扫之后,他那狐疑登时变成了凝重。由于郭荃这个财计上的能手从益州匆匆赶回来帮他的忙,益州乃至于剑南道的情形,他还是今天下午刚刚从杜士仪的私信中管中窥豹略见一斑。对于张说的这一计策,他确实有些措手不及,因为五年之后该如何解决客户再次逃亡,他也还在考虑制订下一个计划。可没想到,宋璟竟然直接就提出了那样激进的计划!

用户税和地税这两税,直接来代替租调!然后按户等派差役,直接取代从前的庸!那他的括田括户,岂不是变成了无用功?不,也并非无用功,他此前括田括户的最大成就,就是为国库直接贡献了一大笔户税和地税,倘若如此,身兼数个使职的他,必然又会成为承担此事的急先锋,只会比现在更加权责重!更何况,宋璟只是希望他这个财计之臣详加考虑,万一天子垂询,便建议在益州成都先行试点!

“没想到宋广平真的那般器重杜十九郎,既然如此,我又何惜卖个好?”

西京留守宋璟的奏疏,其重要性素来是在所有奏疏中位居前列的,而且可以直达御前,事后再行存档,因而,尚书省对于这样的东西自然不敢有丝毫耽搁,须臾便送到了洛阳宫贞观殿。而当志得意满正等着封禅的李隆基看完这样一篇剖析得入骨三分,仿佛给兴头上的人当头泼一盆凉水的文章时,脸色顿时微妙得很。

高力士早就习惯了宋璟一上书,天子变脸色的惯例,此刻隔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问道:“大家可要召人集议?”

“召吧。”李隆基有些头疼地拍了拍脑门,心中庆幸没有让这位随时随地煞风景的老臣跟到洛阳来,更没有费事地让人跟着去封禅泰山。宋璟留守,长安稳若泰山;可若是宋璟去泰山……他就别想安心睡觉了!

该召见谁,别人兴许还要不领颜色地开口询问,高力士却驾轻就熟。张说源乾曜这两个宰相自不必说,此外,便是如今炙手可热,拜相呼声最高的宇文户部宇文融了!当这三个人匆匆应召入殿,站在白发宛然的源乾曜和张说身后,宇文融的年富力强看得高力士都忍不住露出了几许异色。

怪不得张说对其如此忌惮,实在是太年轻了!说不定就连其荐主源乾曜,也不曾想到当年区区一个富平县主簿,在短短五年之后,便已经一跃而成为了户部侍郎!

“宋广平的奏疏,你们都传看吧。”

宋璟这两个字实在分量非同小可。当张说第一个接过看了之后,脸色登时大变。而源乾曜在旁边察言观色,接过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即便如此,匆匆一目十行看完,他仍是面色大变。待到宇文融再接过时,同样早就知道宋璟这奏疏内容为何的他,匆匆一扫便立时击节赞赏道:“不愧是广平公,一语切中时弊!不同凡响!”

张说简直给宇文融这极其大路化的一句话给气疯了。什么叫切中时弊?什么叫不同凡响?这宋璟的一道奏疏,几乎相当于把大唐立国之本租庸调制给否了!两税固然是随着立国以来国情变化而不得不加上去的,可倘若是用两税来代替租庸调,这需要下多大的功夫?还是说,宇文融是想……

一下子警醒到宇文融现如今的地位是怎么得来的,张说顿时悚然而惊。此前括田括户,宇文融口含天宪行走天下,这要是再行两税,岂不是又让这个从括户括田起家的计臣大展身手?

“陛下,宋广平所言种种情弊固然是有,然则租庸调乃是祖制,倘若贸然更易……”

宇文融虽是最后一个看的,但他看完之后,一旁的源乾曜又把宋璟的奏疏要了过去细细品评。杜士仪到成都之后,也给他写过几封私信,再加上他和杜思温交情不错,杜士仪在成都和益州长史范承明的明争暗斗,他自然心里有数。此时此刻,摩挲着下颌长须的他若有所思蹙了蹙眉,品味出了张说没看出的东西。

宋璟的话说得很谨慎,而且建议找地方试行。要说宋璟从来就不是冒进的人,既然用如此口吻,必定已经心中有地点,也有人选。外官之中,倘若要说能够入宋璟眼帘的……可杜士仪为何不曾对他说?等等,这么大的事情,天子必然也会借此查看宰相的反应。果然,当他悄悄抬头一瞥天子时,果然发现李隆基正在用玩味的目光审视着他们的反应,不消说,他此前的大惊失色必然落在天子眼中。

因而,就在张说一张口就是引经据典,好容易才痛心疾首说完的时候,源乾曜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广平公素来老成谋国,此次建言亦是如此,并未贸贸然说从一州一道开始推行。以臣之意,不若择一大县先看看成效,而后观其成效,再思推行之策。臣斗胆举荐成都令杜士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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