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925)

冲着这一句话,杜士仪也就不再和小丫头继续磨牙了。他素来是文武并行,打熬的好筋骨,裴宁亦是骑射出色,所选随从无一不是精壮,但从成都到雅州这段山路走下来,却也无一不是面露疲态。当一行人抵达雅州城下查验过所时,立时便有早些天就在此等候的雅州都督府属吏迎了上前,行过礼后恭恭敬敬地把杜士仪等人迎进了城。

和繁华富庶直追两京的蜀郡成都不同,雅州地处西南边陲,上百里之外的和川镇以及灵关镇外,便有诸羌,诸僚,林林总总的各部隶属于各大羁縻州,时设时废,再加上紧挨着吐蕃,可以说,这里是除了姚州之外,整个巴蜀情况最复杂的地方之一。所以,到这里来担任地方官,素来少有人愿意,这也以至于那位在任上常常一病就是几个月的雅州都督卢奇,竟是神奇地稳稳当当做了三年的都督。

而当了这么多年都督的卢奇在从儿子口中得知那两位茶引司的正使和副使已经抵达了时,面上便流露出了几分凝重之色。他是范阳卢氏子弟,正儿八经的嫡支,当年也曾经在朝一度官居秘书监,可却因为曾经为已故睿宗皇帝亲信,当今天子对他很不感冒,他辗转多地为刺史,为都督,一个地方比一个地方偏僻,却再也没有回过朝。他早就不期望仕途还能有什么转机了,可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在身边侍疾多年的儿子。

“四郎,你去,代我见过那位杜侍御和裴御史,说我虽身虚体弱,可既然二位贵使临门,还是想过去拜会,请问他们何时才能抽出空来。”

“可阿爷,你的身体……”

“去!虽则杨司马如今代我行都督之职,但我不能真的尸位素餐什么都不管!我这一病也已经有些年头了,一时半会死不了!”

父亲既然这么说,卢聪张了张嘴,本打算说杜士仪和裴宁官职都远低于父亲,最终还是不敢违逆,怏怏答应了。

然而,等他来到了雅州都督府前院大堂,这才知道司马杨玄琰并未在这等往日公事往来的地方见杜士仪和裴宁一行人,竟是在自己在后头官廨的私宅另行款待。年方二十的他固然没有出仕,可身为世家子弟,却也不是笨人,此刻隐隐觉察到杨玄琰恐怕与这二位来使有些关联,连忙使人通报往见。等到里头来人请了他进去时,他沿着那条不知道多少年前修过的青石主路入内,却已经听到了里头传来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阿爷,你看玉奴这些首饰好不好看?”

记得杨玄琰除却几个婢女之外,并未带家眷来,这听着仿佛极小的女童声音,真的是杨玄琰的女儿?那她是怎么来的,难不成还是那两位正副使从成都带来的?倘若如此杨玄琰和他们的关系恐怕是非同一般地亲近了!

心里如此疑惑,等到门前一名从者打起帘子,侧身让了他进去之后,卢聪很快就看清了屋子里的情景。却只见杨玄琰这个主人居中,一左一右分别是两位年轻人。左下首的年轻人约摸二十出头,丰神俊朗,嘴角含笑,显得温文可亲;右下首的年轻人则要年长一些,仿佛三十岁许,脸上犹如一块冻了千年的冰山,只瞧一眼就足以使人打一个寒噤。

他倒是听说过茶引使杜士仪三头及第的风光往事,大略知道人的年纪,此刻也不虞认错,连忙上前恭敬地拱手见过,目光继而就落在了那女童身上,这一看不禁呆了一呆。

那女童虽是一身典型世家小娘子的衣裳,但却戴着生羌常常佩戴的那些银饰,尤其是颈项上五彩辉耀的项链格外引人瞩目。而她那灿烂明媚的笑脸,犹如量身定做似的头饰头冠,更是让人不舍得移开目光。

“师傅,你说这些首饰好不好看?”刚刚得到了父亲一句简短的赞美,玉奴仍不肯罢休,却又到杜士仪面前转了个圈儿,见杜士仪笑吟吟地直接吟了两句诗来,她顿时高兴得双颊发红,险些忘了杜士仪的吩咐嚷嚷出一声待会要给师娘去看。好在关键时刻她总算还醒悟了过来,遂欢欢喜喜地依着父亲的吩咐回房去休息,却压根不肯摘下那重达数斤的银饰。

“杜侍御,玉奴一个小孩子,那些东西太贵重了……”

不等杨玄琰把话说完,杜士仪便笑道:“只是进城之后遇到的一个羌女急于换钱,所以我才令人买下来,她喜欢就让她多戴几日,杨司马不用那么挂心。再说就是真送给她,玉奴和我师徒之谊,也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也是,也是。”杨玄琰本想着那数斤银饰所值不菲,此刻杜士仪这一解说,他总算是放心了。而卢聪既然来了,他连忙话锋一转道,“卢四郎,你刚刚说卢都督要来拜访杜侍御和裴御史,会不会太勉强了?毕竟卢都督这几日闻听有些风热发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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