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927)

说到这里,卢奇便若有所思地问道:“去年曾有人与我看一部茶经,道是杜侍御你所作?未知是托名伪作,还是真出自你之手?”

裴宁也看过杜士仪那一本薄薄的茶经,其中对于烹茶所用之柴炭、泉水、用具、制茶……林林总总都有各式各样的讲究,在两京亦是为人传抄议论。尽管长安洛阳也颇有不少文人雅士嗜好茶道,但这样系统性地阐述这么一件事,杜士仪还是第一个,因此固然有人扬言往里头加上什么什么调味方才最佳,但自有一批人在后头附和,就连坊间的茶馆也一下子多了不少。此刻听到卢奇也问了这个,他不禁斜睨了杜士仪一眼。

“确实出自我之手。”杜士仪点了点头,见那边烹茶的卢聪竟也在忙碌之余讶异地往自己瞥了一眼,他就笑道,“其实这也是为了推广饮茶之风。须知比起酒来,茶汤甘苦,利于养身,远好过其他各种饮品。有了这本茶经,没喝过茶的兴许会动念去尝一尝,而喝过的,兴许有支持我的,兴许也有不以为然的,不以为然的既然要钻研出更好的理论来反驳我,自然就要消耗更多的茶叶。消耗量大,需求量自然更大,百姓也就会种植更多的茶叶,如此循环往复,却是合则两利的双赢了。”

对于双赢这么一个新鲜的词汇,卢奇不禁喃喃自语了片刻,这才哑然失笑道:“未曾想鸿弟那样方正的人,竟然会教出杜侍御这样灵活变通不拘一格的人。不过,我却想请教,观你在成都施政种种,应该是体恤民生,并非一味逐利的人。如今饮茶之风不过刚刚兴起,你缘何便要上书征收茶引?即便只是针对茶商茶行,可你应该知道,转眼间就会被他们转嫁在茶农身上!”

说到这里,不等杜士仪辩解,刚刚还有些虚弱歪着的他一下子把脊背挺得笔直,竟是露出了少有的威严:“你不要用什么官府指导价来糊弄我。要知道,百姓大多发怵和官府打交道,纵使茶商压价,他们也未必敢相争,抑或是到官府来卖。至于商人,一贯钱的蝇头小利就能够让他们削尖了脑袋,更何况你一口气就从他们手中克扣了一分甚至两分的利润?”

见卢奇此刻目光炯炯,不再像是一个病得连理事都不能的老者,而仿佛恢复了当初年少气盛时,甚至赶在武后面前侃侃而谈的少年进士,杜士仪不禁暗赞卢门多英杰。然而,他却也怡然不惧,欠了欠身后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敢问都督,同是种地,一亩茶田利大,一亩稻田利大?”

“自然是茶田利大。”卢奇想都不想就回答了一句,但继而就紧紧皱起了眉头,“然则茶树多种在山地,而粟米稻谷则是种在平地,两者并无冲突。”

“可若是同样一年辛苦耕种,倘若种稻田的所得,却不过种茶所得三分之一甚至五分之一,农人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是否能够心甘?而一再见茶农据有大利,是否会有人因为种茶所得丰厚,而弃了自家田亩,改种茶叶?”

见卢奇一下子不说话了,杜士仪方才拱了拱手,诚恳地说道,“当然,种茶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如我此前主持过公道的一些客户,在蜀中种茶已经有十几年,这才能够小有成就。茶汤虽是有益于身体,但若无粟米,天底下的人难道都去喝西北风?既然如此,除却种植的难度之外,也需要通过其他办法稍稍调节寻常农户和茶农的收入差,至少使两者不那么悬殊。卢都督应该知道,所谓茶引司,其实说到底,不过是官卖茶引。”

听到这里,卢奇方才只觉拨开云雾见青天,心头豁然开朗。然而,暗赞杜士仪想得周全的同时,他还是不忘又提醒了对方几句,等到儿子卢聪捧了茶盘上来一一奉茶,他又笑道:“来,你这位著述了茶经的茶中君子,也尝尝我最爱的这春茶芽尖。”

杜士仪刚刚没功夫留意卢聪是如何烹茶的,但裴宁却一直冷眼旁观。他对于茶道没什么研究,但受杜士仪影响,也更偏好什么东西都不添加的纯粹茶汤,刚刚见卢聪仿佛还加了些别的,捧了茶在手时,他就流露出了几分犹豫。等小心翼翼尝了一口之后,发现入口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清甜,他不禁挑了挑眉,继而就若有所思地问道:“这茶汤中加了蜂蜜?”

“呵呵,虽说我也看过茶经,但真的要我喝那清汤寡淡的茶水,我却也难以下咽。老了,总喜欢在这里头加点不同的东西,或者是蜂蜜,或者是青梅,又或者是其他的佐料,如何,杜侍御还喝得惯否?”

见卢奇这般问自己,杜士仪不知不觉想到了蜂蜜绿茶纯天然七个字来,竟是不禁莞尔:“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卢都督的喜好使然,哪有旁人置喙的余地?不过,入口清甜回甘,别有一番滋味,更何况只是稍稍调味,甜味并没有盖过茶味,却也是另一番调味茶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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