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940)

不等杨玄琰把话说完,玉奴猛然仰起了头,气咻咻地说:“师傅骗人,之前还说不走的!”

见自家女儿犯了执拗,杨玄琰不禁头疼得无以复加,暗自后悔自己没等杜士仪亲自去说这档子事。这几日杜士仪教授琵琶时,他也常常悄悄来看过,见杜士仪指导玉奴时专心致志,而玉奴也学得全神贯注,除却乐理音律,所言几乎再无别的,原先听说女儿拜了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年轻官员为师,心里还有些犯嘀咕的他,如今已经信之不疑。于是,他正打算再呵斥玉奴几句时,却只见杜士仪突然站起身来,就这么缓步走到了玉奴面前。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知道小丫头未必懂这么一句话,杜士仪在玉奴面前蹲下身来,定睛看着那双泪眼盈盈的明眸,面上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即温言说道,“有缘日后也会相见的,那时候,师傅定要好好考你乐理和琵琶。那一曲楚汉,师傅等着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此话一出,玉奴顿时怔住了,她呆呆地看着杜士仪那温柔的脸,突然哇地哭出了声,直接伸手环住了杜士仪的颈项。一边哭,她还一边用抽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师傅……我舍不得你……你对我那么好……呜呜呜……”

轻轻拍着小丫头的脊背,想到自己这将近两年的蜀中之行,杜士仪也只觉得心中最柔软的一块地方被深深触动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柔声说道:“别哭,别哭,你阿爷在旁边看着呢!日后你好好孝顺你阿爷,帮着你的阿姊们,多练琵琶,多看书写字,日后总会有再见师傅的机会!”

说到这里,他突然用极轻的声音说道:“等到他日师傅和你师娘成婚的时候,一定请了你来!”

“真……真的?”玉奴又惊又喜地止住了哭声,放松手站直身子,又抬起了头,见杜士仪笑着点了点头,她几乎不假思索地伸出了小手指,“那拉钩!上次你说不走,还会带我到雅州见阿爷,前头没做到,但后头却做到了。这次,你一定要说到做到,否则……否则玉奴今后就不理你了!”

真真难缠!

许诺之后微微有些后悔的杜士仪见小丫头说出如是一句话,登时苦笑连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之前在成都时,他不是没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说是留着小丫头在县廨学琵琶,实则把人送后门送到玉真观去给王容作伴,结果小丫头一嗓子在裴宁面前捅出了师娘,如今又把这话记在了心里。于是,他只能掏出帕子给玉奴擦了擦面上未干的泪痕,这才郑重其事地说道:“那你要记得,这件事对谁都不能说!”

“好!”

见玉奴使劲点了点头,杜士仪这才站起身来,对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杨玄琰拱了拱手道:“杨司马,卢都督身体病弱,雅州这边就要你多偏劳了。”

杜士仪这些天和雅州都督卢奇分明颇为亲近,杨玄琰看在眼里,心里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连忙点了点头。而等到他唤了玉奴送杜士仪出去,正长舒一口气的时候,突然只听得身边的女儿又开口说道:“阿爷,师傅启程的时候,我想去送他!”

本待阻止的杨玄琰想到刚刚师徒俩那番言行举止,最终不得不叹了一口气:“好吧,阿爷带你去!”

当杜士仪一身便装,悄然来到雅州茶市中一座不甚起眼的茶行,又仿佛如入无人之境似的从前堂进了后院,闻着四周扑面而来的茶香,他不禁轻轻吁了一口气,这才径直登堂入室。在屋子里烹茶的白姜悄然抬头瞥了杜士仪一眼,随即又垂下了眼睑,只是用小芭蕉扇煽火的手又用了些力气。

而王容则是看出杜士仪那笑脸上的困倦,迎了上前后就关切地问道:“怎么,有什么事不顺心?”

“事事顺心,唯有玉奴让我险些心力交瘁,都不知道怎么对她说。”

杜士仪苦笑一声把之前见玉奴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就只见王容亦是秀眉轻蹙。果然,王容轻轻咬了咬嘴唇,这才低声说道:“从前只当你那句我们有了女儿,定然也像她这般聪明烂漫的话是笑话,可常常和她相处,渐渐却有了情分,我也着实舍不得……只可惜,山高路远,别说杨司马舍不得,就是舍得,她是别人的女儿,我们也不可能一直带着她奔波在外。”

“是啊,十三娘的女儿琳娘都已经可以满地乱走了,再不多久,只怕她的弟弟妹妹都要出世了!所以我真想和你立时三刻生一个!”

这话前头却是有些怅惘愁绪,可后头却直白得近乎戏谑。饶是两人不是夫妻却赛似老夫老妻,王容也忍不住伸手在杜士仪的嘴边轻拍了一下,这才挑了挑眉道:“你想先生个女儿?”

府天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