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942)

然而,众人心目中那位应该被众星拱月的卢郎君,这会儿在舱室中,却是满脸苦色地应付着裴宁的考问。卢奇对于卢鸿这族弟的学问称道不已,再加上前头那些日子和裴宁杜士仪常常相处,深知裴宁虽只是明经及第,但经史底子扎实不说,诗赋更是并不逊色,少不得请托裴宁在路上对卢聪多加教导。如此一来,卢聪也就深切体会到了,卢氏草堂那位赫赫有名的监学御史究竟是何等厉害!

“等到了江陵,卢四郎不知道会不会对三师兄生出心理阴影。”

杜士仪很不讲义气地回头往背后的舱室望了一眼,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了这么一句。而之前因杜士仪玩心大起,和他一起悄悄偷窥过裴宁训人的王容,这会儿也有些俏皮地莞尔一笑道:“当初你在草堂的时候,有没有被三师兄这么训过?”

“我那时候可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勤奋苦读好学生,三师兄哪里会训我!”杜士仪一本正经地挺直了胸膛,笑吟吟地说道,“倒是崔十一那家伙常常临时抱佛脚,每到月考就愁眉苦脸急得够呛,还得让同居一室的大师兄给他开小灶。至于领受三师兄训斥的次数,他估计在草堂师兄弟中是数一数二的。”

王容对崔俭玄并不算太熟悉,但却知道杜士仪这个妹夫是什么性子。此时此刻,听到杜士仪说着说着,开玩笑似的将当初草堂求学种种勤奋都炫耀似的说了出来,她认认真真地听着,当听到杜士仪把抄书当成了每日必备的功课之一时,她忍不住想到了长安城中赫赫有名的杜氏书坊,一时在心中轻叹了一声。

若不是那般勤奋刻苦不辍,怎能短短数年间便脱胎换骨?

“你还漏了一条,当初就是因为你实在是读书抄书实在太过废寝忘食,于是卢师担心,这才让我教你琵琶,没想到你读书在行,乐理上却天赋更佳,一时竟是凭此名动两京。”

随着这话,裴宁出现在了两人身后。杜士仪没想到一不留神,裴宁竟然训完卢聪出来了,连忙往其偷瞧了一眼,而裴宁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脸色纹丝不动,只慢条斯理地说道:“卢四郎现在正在绞尽脑汁写我布置的那一篇试赋。他父亲寄希望于他能够进士及第,所以如今杂文重诗赋,他少不得要在这上头下点功夫。三百五十字的赋,于他的资质来说,足够让他熬上一整天了。”

这真是魔鬼老师!

杜士仪想起当初草堂师兄弟们被裴宁折腾的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正想赶紧岔开这个危险的话题,却只见裴宁又对王容说道:“玉曜刚才兴许听小师弟说过不少别人的积年旧事,可有兴趣听听他的?”

不料想裴宁突然说这话,杜士仪先是一愣,随即大惊失色。要知道,他当初和崔俭玄与卢望之同处一室,可没少被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大师兄给捉弄过,就是卢鸿,有时候也会老夫聊发少年狂,把他们这些入室弟子耍得团团转。然而,裴宁却没有涉及这种足可令人捧腹大笑的积年旧事,而是说起了草堂中的那些辩难文会诗社,说起众人为了问难而激辩至彻夜不休的时候,裴宁脸上更是露出了一丝向往。

“没有掺杂半点利益的向学之心,也就是那些年了。”

孔子当年七十二弟子游学天下,求学者始终络绎不绝,而在他之后,也常有贤达效仿此举,可历朝历代以来,真的能够辞谢天子征辟,安心呆在乡野教书育人的却是少之又少,卢鸿能够辞谢左谏议大夫这样的门下省之职,飘然还山,王容对此也是敬佩莫名,如今听着听着便不禁心生神往。她忍不住双手扶着船舷,远远眺望着两岸青山,江上绿水,她侧头发现杜士仪已经面露怅惘,分明正在追忆往昔岁月,她不禁心中一动。

“三师兄,你既是教授杜郎琵琶的启蒙之师,如今置身山水忆往昔,可能即兴谱一曲?”

裴宁明经及第后,就因裴氏那庞大的人脉和实力步步高升,自始至终少有对人透露自己亦是卢门弟子,和杜士仪明面上的往来也并不多,至于同样精擅的琵琶,他更是几乎不曾在人前显摆过。此时此刻王容开口相邀,他先是眉头一扬,竟是答应了下来。不多时,他回舱房取了琵琶来,就那么随随便便席地坐下,右手抚弦只一沉吟,音色急促凄切,须臾就在船上渐渐传开。而在一阵急似一阵好似马蹄驰响的声音之后,又是一阵婉转悲音,接下来却是声音转柔,不多时又是切切急促,带出了几分铿锵之音。

如蒋福和船上舵手等等,听到也不过是纳闷一阵,卢聪则是冥思苦想着那篇试赋,根本没留意,而在业已出神的杜士仪听来,却依稀想起了那个骤然传到草堂的悲讯。倘若不是崔俭玄的祖母齐国太夫人杜德病重,崔俭玄方寸大乱,卢鸿也不会让他护送其返回东都,更不会在此后,自己辞别恩师赴东都的情形。事后卢望之赶了来,参加了杜德的葬礼后,也捎带了卢鸿的话,让他留下准备解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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