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968)

最最重要的是,她一直觉得,裴舒同对她很好,百依百顺,却对这个元配留下的嫡长子不过尔尔,谁知道他其实竟是这般着紧!怎么办,此事她需不曾和家里人商量过,如今到了这局面,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她不禁越发惶急。可就在这时候,她只听得外间传来了又一个声音:“娘子,外间有一位杜郎君,说是来见郎主,郎主已经亲自迎出去了。”

顾八娘粗粗读过经史,外间的事却不甚了然,但丈夫亲自出迎代表什么,她还是知道的。瞥了一眼旁边的乳媪,她就沉声说道:“吴娘,你去探问探问,裴郎见的那位裴御史到底是何许人,这位杜郎君又是何许人!”

裴舒同把杜士仪迎进了书斋时,又忍不住向长榻上的儿子瞅了一眼。足足这好一会儿,大夫依旧未到,他的心里怎会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可他这家业能够创立起来,顾氏之助至关重要,而妻子病故后顾氏主动提出将族长幼女嫁给他,他心里不是没有感激的。可这几年来,顾八娘的性子他看在眼里,伤在心里,甚至于如今连他的儿子都险些遭人荼毒,他若是再继续忍下去,安知他的家业有朝一日不会全都姓了顾?

倘若说原本得知裴宁来时,他心中还只是在挣扎,那此时此刻,他就终于下定了决心。反身见杜士仪和裴宁正在互相交谈,他突然上前一步深深一揖道:“杜侍御,裴御史,在下想请你们做个见证。在下打算变卖所有苏州产业,南归襄阳!”

第491章 父舅之心

裴宁通过南门吴裴的分支襄阳裴氏找到了裴舒同,正是为了通过这位在江南一带颇有些名望,弃文从商的大户,真正进一步了解茶事在整个江南的发展状况,可跑到人家中看了如此一场戏,而后又听到了这样一个出人意料的请求,这就有些头疼了。饶是他素来不动声色机敏应变,这会儿也不禁大吃一惊。反倒是听到裴家小郎君落水消息而一时动念赶过来的杜士仪,此刻的反应小些。

“裴郎缘何如此决断?”

尽管杜士仪没有看到刚刚那一幕,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裴舒同也就不怕自曝其短,直起腰后就苦笑道:“我是襄阳裴氏旁支子弟,祖父还勉强出任过一任县尉,到了我时已经父子两代都不曾入过仕途,所谓衣冠户也自然名存实亡。襄阳裴氏是南来吴裴的分支,族中子弟虽说不上多少高官,但我这样的自然被人瞧不起,所以我二十出头就带着妻子迁居吴郡。因为我还算有些小小的精明,渐渐攒下了些家业,又结交了顾氏三郎……”

说到过往创业的艰辛,裴舒同的脸上浮现出了激昂中交织着惘然的表情。他和顾三郎顾佑相交之后,顾佑多次给他提供了资金人员的全方面资助,一时间他从寻常的寒微士子渐渐变成了吴郡大户,又成了如今的吴郡豪商,可以说每一步都得到了顾家的倾力资助。更不要说顾佑和他脾气相投,相交甚至可说是莫逆,又是他的妻兄。可出了这样的事,他怎么放心再把儿子留在苏州?

“……锦娘亡故之后,顾家能够把八娘许配给我,我自然感激,可今日这般事情固然是第一次,可八娘这些年对大郎却始终只是面上功夫,冷暖都不曾真正问过。我一次一次都忍了下来,可今天却几乎害得他殒命,我怎可再忍?大郎的母亲和我是贫贱夫妻,我早年曾经存过科场侥幸之心,若非她种桑养蚕,丝织相供,家里早就家徒四壁无以为继了,所以,她之所以会早早撒手人寰,也是因为操劳过度之故,我若是连她一丁点骨血都保不住,哪里对得起她在天之灵?”

裴舒同说着说着,已经是泪流满面。而杜士仪和裴宁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年少便迭遭变故的人,全都沉默了。

“田地家产,身外之物,当年既是顾氏助我得来,如今便让他们接手了去,听凭他们折给我多少。只要能把大郎平安带回襄阳,这些年我积攒下来的钱想必也够我父子俩一辈子吃穿不愁了!”裴舒同仰起头竭力隐藏眼中的水光,好一会儿方才轻声说道,“其实我两年前就该有所决断,只那时候始终下不了决心,倘若不是今次裴御史救下了大郎,我只怕就真的要后悔莫及了!家业固然重要,可也没有大郎重要!”

此时此刻,杜士仪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你家娘子怎么办?”

“她……出了这样的事,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顾氏吴郡大姓,料想就算没了我,她总还有人可嫁。我一个四十出头无才无德的男人,委屈她了!”

眼见得裴舒同真的下定了决心,杜士仪不禁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该同情这个白手起家的男人,还是该叹息他不曾早早痛下决断好好治家,也不至于落得今天这般境地。就在这时候,他依稀听到门外仿佛别有动静,眉头一挑正要说话时,一旁的长榻上突然又传来了一个轻微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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