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66)

我要我从前的日子,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要的东西,其实再也要不到了。

那一口血吐出来的时候,我自己就明白了。

胸口处痛得发紧,意识尚浅,便又睡过去。

梦里我纵马奔驰在无边无垠的荒漠里,四处寻找,四处徘徊,我也许是哭了,我听到自己呜咽的声音。

有什么好哭的?我们西凉的女孩儿,原来就不会为了这些事情哭泣。

一直到最后终于醒来,我觉得全身发疼,眼皮发涩,沉重得好像睁都睁不开。我慢慢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竟然是阿渡,她的眼睛红红的,就那样瞧着我。我看到四周一片黑暗,头顶上却有星星漏下来,像是稀疏的一点微光。我终于认出来,这里是一间破庙,为什么我会在这里?阿渡将我半扶起来,喂给我一些清水。我觉得胸口的灼痛好了许多,我紧紧攥着她的手,喃喃地说:“阿渡,我们回西凉去吧。”

我的声音其实嘶哑混乱,连我自己都听不明白,阿渡却点了点头,她清凉的手指抚摸在我的额头上,带给我舒适的触感。幸好阿渡回来了,幸好阿渡找到了我,我没有力气问她这两日去了哪里,我被刺客掳走,她一定十分着急吧。有她在我身边,我整颗心都放了下来,阿渡回来,我们可以一起回西凉去了。

我昏昏沉沉得几乎又要昏睡过去。忽然阿渡好像站了起来,我吃力地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她就站在我身边,似乎在侧耳倾听什么声音,我也听到了,是隐隐闷雷般的声音,有大队人马,正朝着这边来。

阿渡弯腰将我扶起来,的虚软而无力,几乎没什么力气。

如果来者是神开军或者羽林郎,我也不想见到他们,因为我不想再见到李承鄞,可是恐怕阿渡没有办法带着我避开那些人。

庙门被人一脚踹开,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梁上忽然有道白影滑下,就像是只硕大的无朋的鸟儿。明剑亮晃晃地刺向门口,我听到许多声惨叫,我认出从梁上飞身扑下的人正是顾剑,而门外倒下去的那些人,果然身着神武军的服装。我只觉得热血一阵阵朝头上涌,虽然我并不想再见李承鄞,可是顾剑正在杀人。

阿渡手里拿着金错刀,警惕地看着顾剑与神武军搏杀,我从她手里抽出金错刀,阿渡狐疑地看着我。

我慢慢地走近搏杀的圈子,那些神武军以为我是和顾剑一伙的,纷纷持着兵刃朝我冲过来。顾剑武功太高,虽然被人围在中间,可是每次有人朝我冲过来,他总能抽出空来一剑一挑,便截杀住。他出手利落,剑剑不空,每次剑光闪过,便有一个人倒在我的面前。

温热的血溅在我的脸上,倒在我面前数尺之外的人也越来越多,那些神武军就像不怕死一般,前赴后继地冲来,被白色的剑光绞得粉碎,然后在我触手可及处咽下最后一口气。我被这种无辜杀戮震憾,我想大声叫“住手”,可我的声音嘶哑,几乎无法发声,顾剑似乎闻亦未闻。

我咬了咬牙,挥刀便向顾剑扑去,他很轻巧地格开我的刀,我手上无力,刀落在地上。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一种沉重的破空之声,仿佛有巨大的石块正朝我砸过来,我本能地抬头去看,阿渡朝我冲过来,四面烟尘腾起,巨大的声音仿佛天地震动,整座小庙几乎都要被这声音震得支离破碎。

我被无形有气流掀开去,阿渡的手才刚刚触到我的裙角,我看到顾剑似乎想要抓住我,但汹涌如潮的人与剑将他裹挟在其中。房梁屋瓦铺天盖地般坍塌下来,我的头不知道撞在什么东西上,后脑勺上的剧痛让我几乎在瞬间失去了知觉,重新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噗!”

沉重的身躯砸入水中,四面碧水围上来,像是无数柄寒冷的刀,割裂开我的肌肤。我却安然地放弃挣扎,任凭自己沉入那水底,如同婴儿归于母体,如同花儿坠入大地,那是最令人平静的归宿,我早已经心知肚明。

“忘川之水,在于忘情……”

……

“一只狐狸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瞧着月亮。噫,原来它不是在瞧月亮,是在等放羊归来的姑娘……”

“太难听了!换一首。”

“我只会唱这一首歌……”

……

“生生世世,我都会永远忘记你!”

……

记忆中有明灭的光,闪烁着,像是浓雾深处渐渐散开,露出一片虚幻的海市蜃楼。我忽然,看到我自己。

我看到自己坐在沙丘上,看着太阳一分分落下去,自己的一颗心,也渐渐地沉下去,到了最后,太阳终于不见了,被远处的沙丘挡住了,再看不见了。天与地被夜幕重重笼罩起来,连最后一分光亮,也瞧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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