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董杂货店(3)

原先的媚笑早在另一人挺身而出时收敛隐去,没有一句阿谀奉承,她抬抬下巴傲然转身。而严曜釉则以一种宠溺宽容的眼神望着她款款走到自己面前,忍不住微微笑。

“一起走吗?”她嫣然一笑,风华绝代。

“当然。”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轻松语气,伸出那双美丽的手,为她理了理披散于肩头的几缕发丝,旁若无人地相携而去。他们洒脱随意的举止令在位者瞠目结舌,令权势者恼怒嫉恨。

“你不该犯险救我,我这样的女子自有一套全身而退的方法。”出了郦王府,她有些埋怨他不顾自身地仗义相救。

他眯眼,却没有不悦的迹象。仿若正斟酌着说什么,神情凝重。

“怎么?我说得不对吗?”以为他多有鄙夷之心,她挑衅。

并不避开她冷冽的目光,他静静道:“即便我相信你能全身而退,却不愿再让你的清誉受损,不想让那些好色粗俗之徒借此非议你。”

她一愣,苦笑。

“你爱惜我的名声,自己的又如何?为了我,不值。”

他不说话,隔了良久才又开口。

“你看过制瓷吗?所有的瓷件原不过是脏污的瓷土,却能浴火重生,成为精巧之至的昂贵器皿。然无论是如何精美绝伦的瓷件,说到底也只是瓷土炼就,非金非银。”

“我不懂。”琴瑶疑惑。

“在我眼里,所有人都是能成为瓷器的黏土。唯一的区别在于:有些人生性愚驽,粗俗恶劣;有些人则品性高雅,善良温柔。若以瓷器喻人,你在我心中便如同景德镇的青花瓷,多彩华丽,贵不可言。”

本以为此一番肺腑之言必能使心仪的女子展眉一笑,可琴瑶只一味不语。苍白的侧脸透出深深的哀伤,长而卷的睫毛眨动几下,竟有滚圆的泪珠断线似的掉下。见她落泪,他便无措。相交知心一年有余,他只见过她的如花笑脸。此时虽觉心痛,可一时之间毫无头绪,仅能默默地等她重展欢颜。

“你当真不嫌弃我吗?不管我是怎样的出身,不管终有一日我会化妖变鬼。”

慎重地点点头,他用手指为她拭去脸颊上的泪痕。

“你不怕郦王找你麻烦?”她又问。

“不怕,大不了明日我就辞官,带你一同回江南。我可以重新开始跟着我爹学制瓷,安安生生、快快乐乐,做一个不起眼的工匠。”

因他柔和多情的语调,她冷淡的眼眸逐渐浮现希冀的光芒。

“为什么你不继承家业,情愿孤身在京城为外族人所用?你并不贪图荣华富贵,行事风范也有着自己的气度。”

被琴瑶的问话刺痛了内心某处的脆弱,又苦于不知如何解释,官职卑微的男子踌躇良久,方缓缓叙述:“从小我就不喜欢制瓷,因为我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人,我们汉人却要做蒙古人的奴隶。那时候我只知道当一个工匠远没有当一个小吏有权势,所以想只要有朝一日自己站于朝堂之上,必要让汉人的日子有所改善。可惜,我终究势单力薄,无所作为。”

“谁说没有作为?”她反驳,嘴角调皮地上扬,“不是都娶了我这样一个如花美眷吗?”

清亮的笑声随风飘去,他一把搂住她,毫不介意身处何时何地,惹来路人驻足观望。

是夜,严曜釉聘一画友为媒,将琴瑶接出勾栏院,两人拜堂成亲,以夫妻之名相待。春宵千金,夜半梦醒,严曜釉睡眼朦胧时见妻子掩门离去,不过一炷香时间又回。生性恬淡的他未有任何疑心,唯觉爱妻笼着清白月华的倩影散发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冶艳风情。

第二日,新婚的他上朝前听有不少官员议论昨日深夜郦王府有人行刺郦王。据说是一神秘女贼,来无踪去无影,砍断了郦王一条右臂。闻者一笑置之,唯一感到奇怪的是,此后郦王竟再未派人纠缠琴瑶。随时日变迁,再无谁提起那日郦王欲收琴瑶为妾之事。渐渐地,琴瑶“当世第一艳妓”的声名也一一被抹去。

数年以后,当严曜釉双手抱着妻子那具特属于狐的温凉尸体时,他才知道一切的真相,也是当站在妻子墓碑前才又明白新婚夜妻子独自外出的蹊跷--当年断郦王臂的神秘女贼多半正是真身为狐妖的琴瑶。

迎西风,他在她的墓前端坐七日七夜,无血色的手指紧紧握着酒壶。无论如何醉生梦死都无法忘记许久之前,她躺在他怀里时明艳妩媚的容光。

“曜釉,如若我此生非要有一事后悔,那么我只恨自己为何不早一日在这人世间遇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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