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毋相忘(14)

德沛是个执拗的性子,听了他爹的话甚是不悦,闷声道,“我们是获罪之家,功名考不得,要出人头地便只有参军,他日立了军功才能光耀门楣,爹妈有了好日子,旁人也不敢来叫姐姐作姨娘了,有什么不好?”

毋望向来知道德沛与旁的孩子不同,要老成懂事许多,只是万万没有料到他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心思,这一番话说到了七寸上,再看叔叔,果然面露难色,愁肠百结。

德沛又道,“再过三个月我便满九岁了,那个人说,先叫我跟着他学些拳脚功夫,他再教我谋略计策,将来必然有一番大作为,岂不比在这馒头村种地强!”

张氏道,“有这样的事?莫不是个拐子罢!”

德沛小脸一本正经,笃定道,“他给我看了腰牌,是燕王府的。”

刘宏思量半晌才道,“你去同他说,就说爹想谢他,无奈腿脚不便,请他到家来吃酒,待我打探仔细再作计较。”

德沛欢天喜地的去了,毋望也不知叫德沛从军使不使得,当年爹犯的究竟是什么事,叔叔婶婶也不曾同她说过,如今还是要问一问的,当今的皇上动辄杀人,保不定不是甚么天大的罪过,若真如此,德沛进燕王府也未尝不可。当下问道,“我爹当年为的什么斩首?可是谋逆?”

刘宏摇了摇头道,“谋逆还有咱们的活路么!你爹原是掌管边镇卫所营堡之马政的,只因一回吃醉了酒,误了调拨攻打元营的车马才被治的罪。”

毋望道,“既不是谋逆,叔叔不妨同那人直说,不成便不去。”

刘宏道,“我也这样打算,从前听说燕王朱棣知人善任,想来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罢。”

德沛不一会便带了那人回来,只见那大汉虎背熊腰,留着满脸的络腮胡子,走起路来双腿生风。毋望忙退了出去,和婶子张罗酒ròu去了。隔着墙头隐约听见他们说话,大抵就是德沛虽年幼却资质上佳,燕王殿下英雄不问出处云云,说定了明日就要带德沛走,张氏在灶台旁痛哭流涕,毋望心里也不舍,只得安慰她道好男儿志在四方,说到最后自己不禁泪水涟涟,德沛这样小的人离开父母姊妹,在军营里讨日子,日后不知要经受多少的磨难,如今藩王割据,万一有了战事可怎么好!

德沛倒欢喜不已,跑出来拉着毋望的手道,“春君姐姐你可听到了?纪二爷要带我走了,我曾同你说过的,将来要把比那东珠还好的东西送给你,绝不叫你和我爹妈再受半点苦,你信我么?”

毋望凄凄然笑了笑,替他正正头上的巾子说道,“我自然是极信的,不过军中不比家里,最要紧是保住自己的小命,你可知道?”

德沛道,“你放心罢,我自然知道保命的。”

张氏对儿子万般不舍,哭得几乎噎过去,扯着德沛衣袖道“明日定要走吗?哥儿,你同那位纪二爷说说罢,再延后两日成不成?”

德沛道,“既定了要走,索性走得痛快些,做什么婆婆妈妈像个娘们!”复又说道,“妈,你千万别把我春君姐姐许给别人做妾,等我功成归来再作打算。”

张氏一下子又笑了,“莫不是等你回来给她做媒?你便是十八功成也尚需十年光阴,十年后是什么光景?春君已经二十四了,岂不是成了老女!”

“那也不能做妾!”德沛噘嘴说道,转身回房里收拾换洗衣裳去了。

次日的卯时德沛便跟纪二爷走了,一家子柔肠寸断自不在话下。

卯时一刻里正家的马来了,就停在刘宏房门前,文俊从他那匹宝贝似的大宛马上跃下来,看见毋望便腼腆地笑了。毋望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哭花了眼,以往要他臊是绝不能的,如今两年没见竟变了个人,个头长高了那许多,想是整日关在家里,面皮也变白了,称着天青色的衫子,倒有几分文人雅士的味道。

毋望道,“你同我们一道走不会耽误了科考么?”

文俊道,“卯时三刻才进场,到乡里也只五六里地,不会误了的。”

毋望有些坏心的想,误了又怎样,不误也未见得考得上,文俊的考运真是差得很!

文俊凑过来,低声道,“你许了人家么?”

毋望很是惊讶,这事已成了全村皆知的秘密了?可为何和真相相去甚远?她忿忿瞪着他,并不答话。

文俊自顾自说道,“那也比嫁给章程那厮强些。”脸色微微扭曲,见毋望还瞪他,忙低下头来。

“做妾还强?你觉得我是该做妾的命么?”真真真真想拿赶面杖敲他的头!这文俊说话向来不讨人欢喜,虽无恶意却也叫人不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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