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髓(107)

扶微看向丞相,有意留心他的脖颈,谁知他早早戴上了狐毛围领,那痕迹虽看不出了,幌子却扩大了数倍。她扯了下嘴角,“朕愿听相父的意思。”

丞相执着笏板向上呈禀:“依臣愚见,循序渐进才是上策。税当减,但不宜cao之过急。正月伊始,乌桓数犯我北部边疆,朝廷虽遣骑兵驱逐,但治标不治本,乌桓何时卷土重来,不得而知。若想长治久安,戍防要巩固,兵力要增加,防御工事需修筑。目下北方已入严冬,军队御寒又是一项大开支,若此刻税收骤减,待明年财政便会捉襟见肘,届时又当如何?”

扶微叹息着点头,“相父所言极是,然先帝有遗训,行仁政 ,以德治国……”

丞相半步也不肯退让,“安定北方,令百姓免受流离之苦,便是最大的仁政。”

他不愿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非但没有触怒她,反倒令她庆幸,庆幸彼此的政见如此统一,庆幸他目前没生二心。其实她提出这个议案,有试探他的用意,如果上次不欢而散令他怀恨在心,必然会大力支持她改革。王侯将相、官吏豪绅,这些人是构成大殷上层的基石。五日之前图谋王侯田邑,五日之后又夺豪绅生计,果真一口气把这些人全得罪光了,那么她的帝位就要坐不安稳了。

目前看来,丞相至少没有放弃她,她暗暗松了口气。就算无情,也不必弄得水火不容,否则两人之中必有一人要先死,才能平定这场内乱了。

“好。”她略沉下腰,慢慢靠回凭几上,“盐铁税赋,暂且搁置不议。相父所陈的加固戍防一事不可疏忽。朕在想,必要时缩减玄菟郡疆界,若条件允许,可再设一郡,不知相父意下如何?”

丞相眼里露出赞许的光来,不得不说,一个女孩子能有如此敏锐的政治触觉,实在是极其难得的。

他微微低下了头,“圣裁独到,臣附议。”

少帝笑得慈眉善目,“那么一切便有劳相父了,届时郡国的官员编制,请相父具名册,你我再共议。”

昭帝当初向辅政大臣征求侍中加爵一事时曾说过,“侯不在我与将军乎”,关于官员的任命,确实用不着满朝文武齐齐商议。不过这种职权在少帝尚未涉政时,一般是由三公共同定夺的,如今少帝欲揽政,即变成了“你我共议”,足可见他鲸吞蚕食的决心。

丞相对此没有表态,没有表态即是默认。扶微终于松开紧握的手,散朝之后心情也颇佳,去了景福殿中探望长主和翁主。

琅琅见了她,不再像上次那样说话随意了,小小的人,学着恭恭敬敬行礼,管她叫皇帝陛下,称自己为妾。

扶微左右看了一圈,宫人们先前在收拾包袱,因她来了都垂首退到一旁,那些捆扎好的东西藏在身后,裙裾挡不住,便露出了端倪。

“姑母宫里在忙什么?”她明知故问,看了琅琅一眼。

定阳长公主的神情不大自然,掖袖欠身道:“妾母女来京有些时日了,原是惦念太后借居禁中,如今也当回宅邸去了。况琅琅又受陛下垂询,得以赐婚,妾要为女筹嫁,常在禁中也不是办法。”

本来是冲着入宫为后的,结果只落了个侯夫人,其中落差不可谓不大。扶微知道她尴尬,自己却只能装作不自知,温言道:“姑母本就是宫里出去的,这宫掖是姑母的娘家。至于翁主,在朕眼里是至亲手足,因此将琅琅许配给照,是朕对亲情最大的维护,不知姑母能不能明白我的苦心?你们在京,府邸固然要回,但宫室也为姑母和琅琅常留。只要想进宫了,随时都可回来看看,姑母切不要见外。”

长主晦涩地望了她一眼,“陛下的心,妾明白,这也是为我们着想,不欲吾君与丞相为敌……”

她们殿内说着话,忽然听见外面传来琅琅清脆的嗓音,“你就是我夫君?”

扶微循声望过去,见廊下年纪尚小的女童穿着交输曲裾,正半仰着头,看那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绛袍铁甲的青年。青年的脸上大大地尴尬起来,勉强道是,随即又蹲身一笑,“翁主也可叫我照。我的母亲是你姨母,我们还是表兄妹。”

①下蚕室:宫刑(割jj)受宫刑之后容易中风而死,需要在像蚕室一样温暖而不通风的密室里养伤,待创口愈合后方能出来,所以常以此借指。

第40章

冬日阳光正好,融融照着檐下两人,扶微对长主笑了笑,“姑母看,他们多相配。”

相配才怪了。长主不得已,敷衍一欠身表示赞同。照虽然好,但他对于琅琅来说年纪还是太大了点儿,若能和少帝相配倒很合适,两个人相差三岁,一起长大,也算青梅竹马。将来感情日深,皇后算什么,还不是想废变废!至于皇子,那更是天之骄子,凭借外家的势力,克成大统不费吹灰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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