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髓(13)

她知道这话会引得他大怒,大怒又如何,秘密埋在心里,太久了会发芽,变得愈发蓬蓬勃勃,不可控制。

是啊,她喜欢这奸相,喜欢他不可一世的样子,也喜欢他四两拨千斤的手腕。或许有人不解,他把帝王尊严踏在脚下,说不定还有谋朝篡位的野心,她怎么能喜欢一个乱臣贼子,难道江山不要了吗?

错了,其实都错了,只有拿捏住了他,才能守住这天下。鱼与熊掌必须兼得,这是几年前就悟出来的道理。她太寂寞了,连禁中的老黄门都觉得她可怜,她得找个人填补这寂寞。不可告人的真相有他一同坚守,不是缘分吗?另觅他人还得担新的风险,找他最最顺理成章。所以奸相在她眼里从未十恶不赦,反倒心心念念了很多年,因为苦于无处下手,经常倍感困扰。

现在时候到了,她已经成人,他不能把她当小孩子了。她有时甚至庆幸,还好他一直未成婚,这是老天给她留下的唯一希望。如果他有了妻儿,那么这辈子只能和他成为仇敌,权力场上斗个两败俱伤。

作为一个姑娘,其实开这个口很需要勇气,但她居然做到了。她觍着脸笑了笑,帝王的表情应该永远端庄平和,不该是这样的。这一笑笑开了她脖子上的枷锁,也笑得丞相心头打颤。

丞相拧起眉头,大觉受到了亵渎:“陛下今日喝酒了?”

扶微说没有,“我白天从来不沾酒。”

“那怎么满口胡话?”

怎么是说胡话呢,“这是我的真心话,就像相父一心为我好一样,我对相父的孺慕之情,也是天地可鉴啊。”

丞相显然对她的口没遮拦很不满,但城府颇深的人,不会因这三言两语就恼羞成怒,只是惆怅地感慨:“陛下六岁到臣门下,这么多年了,臣连尊师重道都没有教会陛下,可见臣有多失败。陛下今日因灵均一事龙颜不悦,臣可以理解,陛下需要时间考虑,臣也没有催促陛下的意思……”

当真用不着拐弯抹角,反正都敞开了说了,何不一针见血?扶微道:“相父不必为我开脱,我刚才的话,确实是我心中所想。相父说皇嗣要紧,我也深以为然。既然谁都可以是皇嗣的父亲,为什么偏偏相父不可以?”

丞相略感无力,“因为陛下拜我为太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相父僭越了。”她嗒然而笑,“我爹爹是先帝,他已经驾崩了。”

丞相依旧不死心,“臣与陛下还是叔侄。”

叔侄这种事,说出来太牵强了。当年文皇帝虽然厚待他,封他为王侯,但既不同祖又不同宗,源氏上下根本没人认他这门亲。扶微抬手抚了抚额,“我知道先帝和相父称兄道弟,可相父也不要忘了,我姓源,你姓燕,不在五服之内。就算亲厚过了头,也没人会怪罪你我的。”

她大逆不道,丞相的脸白得发凉。这么荒唐的事,丞相大人应该连想都没有想过。朝堂上还在盘算着,怎么控制大殷未来的十年甚至二十年,结果没消两个时辰就被少帝反将了一军。各自都在赌,不过他的赌注压在了聂灵均身上,扶微的赌注只有她自己罢了。

风过檐角,呼呼作响,僵持半晌,丞相下了逐客令:“恐怕要变天了,陛下请回吧!”

扶微朝外看了眼,日头高悬,万里无云,并没有要变天的迹象,想来是丞相的心里堆叠起了乌云吧!她又追问了一句:“相父当真不考虑吗?我愿与相父同守这个秘密,将来皇嗣继位,相父不欢喜?”

丞相虎着脸,有种山雨欲来的恐怖感,冷冷望着她,口气十分强硬:“臣绝不考虑,请主公及早打消这个念头。”

她微有些失望的模样,“相父是怕乱了人伦?”

他说倒也不尽然,“臣发过愿,此生非绝色不娶,因此对不住,只有辜负陛下美意了。”

第7章

架空皇权,巩固相权,一切公事公办。这期间帝王是对手,是鱼ròu,应该摆在敌对面。所以她恶语相向倒是可以接受的,毕竟人之常情,谁也不会喜欢一个常年与你做对的人。但如果她本当恨你入骨,却忽然表示想和你谈谈私事,甚至打算和你生个孩子,那么除了惊吓之余,就应该考虑她究竟有什么居心,是不是除了夺回大权外,还有让你辞官还乡的意思。

在大多数人眼里,少帝是个寡言雌懦的人。朝堂上能够表决的事不多,基本除了“请相父定夺”,就再也不会说其他的话了。丞相一度也和众人一样,这小小的帝王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当初先帝托孤时,她还是个身量不及他腰带高的孩子。先帝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引导她:“阿婴,叫阿叔。日后只有阿叔能护你周全……叫阿叔……”少帝站在脚踏上,怔着两眼,嘴像贴上了封条,直到先帝咽气,她都没有吭一声。当时他就想,这孩子小时不佳,大也不足为惧。这些年来他为王佐,替她处理国家大事,她的任务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读书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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