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髓(219)

帷幕里的皇后语气平和,顿挫的嗓音里甚至夹带了一点笑意,“张令辛苦,不过五日工夫,竟都办成了。”

皇后虽然年轻,但话语间总有不容小觑的威仪。掖庭令躬下腰,应了声不敢居功。

然而等了良久,并没有等到皇后的答复,那几个家人子究竟是见还是不见,也是态度含糊,没有决断。最后长御直身应答:“中宫违和,张令应当是知道的。今日风大,何不容后两日,再见也不迟。”

给丈夫挑选姬妾,大概是个女人都不能接受。皇后的身份又敏感,因此她就算不肯见,掖庭令也能够理解。晚一日通过,则天子晚一日临幸,作为大势所趋下最后的挣扎和安慰,这位皇后其实还是很可怜的。

掖庭令不好多言,向边上陪同的内谒者令征询了一眼,长揖道诺。皇后却又开口了,温声问:“挑选家人子的事,陛下知情吗?知情又是什么说法?”

掖庭令想起那天太傅的描述,其实不太好回答。略忖了下方道:“陛下没有答应,是皇太后有令,臣等便依旨而行了。”

帷幕后的皇后顿住脚,慢慢哦了声,“既然如此,请长御把人引到后殿来。予身上不好,不能出帐,就隔帐相看吧。”

“诺。”一名长御领命起身,却行退出了绣幄。

皇后停在帷后复问:“陛下这几日出过宫吗?”

掖庭令掌宫门出入记档,因此天子的行程,他都是了如指掌的。遂向上呈禀:“近日有番邦使节入朝纳贡,陛下于南宫接见,昨日赴四方馆探视南越丞相,停留须臾便折返了。”

“朝中臣僚晤对,是在尚书台,还是天子路寝?”皇后问完,无限惆怅道,“陛下cao劳,予十分担心龙体啊。”

掖庭令起先还觉得有些奇怪,但经皇后顺口一解释,疑云便消了。

“台阁综理奏疏,重臣当面谏言,所以臣僚晤对,一般都在天子路寝。”

帷幕后隐约的轮廓慢慢颔首,不多时长御领着五位家人子进来,皇后倒也没刁难,只说和后宫诸姬比起来毫不逊色,下令分派宫室,全都留下了。

掖庭令带人去了,皇后命内谒者令留步,屏退了左右,向他询问天子六玺的事。

内谒者令道:“天子六玺中的行玺和信玺,目前收在符节台,其余四印皆由天子亲信的侍中掌管。”

“行玺在符节台……”皇后喃喃,“这么说来,上征召大臣用印不必经过侍中,直接去符节台就可以了?”

内谒者令不知他的打算,迟疑应了声是,“君欲何如?”

帷幕后抛出一张手书来,“不到最后,不能相信任何人。想办法给这封帛书钤上印,明天就是皇太后千秋,就算要通气,这个时候也来不及了……”

内谒者令将诏命藏进怀里,向上拱手道是,退出了长秋宫。要想接近天子符玺,不是件容易事,因此手谕送到京兆府时,天已经黑了。

堂室里的魏时行剔除了布囊上封检的青泥,展开玺书看,上谕十分简短,命明日一早,将押解入京的燕氏众人斩杀弃市。玺书右下角上钤了天子行玺,看上去没有任何错漏。他托着帛书大惑不解,“明日是太后千秋,陛下怎么选在这个节骨眼上下政命?”向外传唤,问传令的黄门还在不在。员吏回禀已经回宫了,他便怔怔看着这道手谕,紧紧蹙起了眉。

“还是入宫面见陛下为好。”他霍然站了起来,却被一旁的京兆少尹拦下了。

“陛下必然是不能相见,才特意发了手谕,魏尹何必多此一举?眼下天色已晚,北宫新近又添了五位美人,魏尹现在去,不怕自讨没趣?”京兆少尹歪着脖子道,“以卑职拙见,陛下于太后千秋斩杀燕氏,大约有独到的用意。丞相自请镇守宫掖,上此举是为激怒丞相,若丞相有异动,上可名正言顺将其铲除,天下无一人敢妄议陛下无容人雅量。现在风平浪静,未见得陛下没有在暗中安排重兵?魏尹只需依照诏书行事即可,千万不要引火烧身。”

魏时行还是犹豫,总觉得此事颇为蹊跷,“前几日陛下还说过,要等太后千秋宴罢,再论燕氏的罪行……”

“那么陛下有没有透露赦免燕氏的意思?”

魏时行缓缓摇头,他对少帝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不管丞相多年的栽培有没有令少帝产生感激之情,留下这巨大的隐患威胁天子权威,绝无可能。如此一想似乎又说得通了,他还记得初领命彻查蜀地兵械一案那天,离宫时在便道上偶遇皇后,皇后同他说了一句话,“上一时不忍,未见得一世不忍”,这句话终于得到了印证,看来少帝果真要着手铲除丞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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