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髓(226)

事已至此,再回过头来想,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不该让他随王伴驾。他和上官照其实有点像,一样的无路可退。独走悬崖的时候听信了别人的谎话,自己给自己编织了一个华丽的梦,到头来一场空。就算他们谋反成功,他在帝位上也坐不长久。

梁太后贪婪,宁愿扶植外人,以求梁氏的辉煌。如果她看得到尘埃落定后的局面,就会发现一切都是为敬王作嫁衣裳,江山兜兜转转,依然会回到源氏手上。他们都是过客,都是棋子,没有用了,会被废、被抛弃,就像丧家犬一样。

丞相蹲下来,怜悯地望着他,“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相信这些假话?如果太子薨时,梁宝林已经有孕,那么太子长子的年纪应该比陛下大。为了一个空空的,并不属于你的名分搭进了性命,究竟值不值得?”

真相永远是残酷的,灵均颓然倒下去,陷入沉寂。丞相抬手,为他合上了眼。

所以最后的结果出来了,既然皇后是假冒的,那么少帝的身份就毋庸置疑。百官经历了一场巅峰的厮杀,连王侯们都有些傻傻的。

太后头上的花钗在晚风里簌簌轻颤,她不能接受现实,看了一眼被擒的敬王和斛律,尖声向满朝文武大叫:“她是个女人!是个女人!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

看看这铺天盖地的人马吧,这个时候谁手上有兵,谁的话就是真理。太后疯了一样挨个摇撼皇叔们,燕王和临淄王唯恐引火烧身,慌忙把她推开了。

丞相厌恶地调开视线,指了指跪地的侍御和黄门,“长御等人护主不力,令中宫蒙冤枉死,一概斩杀。”又扫了眼滥竽充数立在百官之中的内谒者令,“你竟还站着?皇后私府令与你难辞其咎,押入掖庭狱,严加审问。至于皇太后,夺宫篡权,罪无可恕……”他向扶微抱拳,“如何处置,听凭陛下发落。”

众人看向少帝,锦衣侯连峥苦口婆心,想把那颗头颅从天子怀里骗出来,结果毫无作用。天子收紧了双臂,思维却是清晰的,“太后终是国母,太后可对朕不仁,朕却不可对她不义。命人将她送回永安宫,朕还有好些话,要当面向她讨教。”

大势已去,败了无非是一条命罢了。梁太后的笑依然带着讥讽,“源扶微,你得骗尽天下人,却骗不过我。我会看着你,如何在这帝位上长久坐下去。”

扶微的脸上早就没了喜怒,她并未理睬她,提起鹿卢剑朝斛律普照走去。斛律是武将,骨子里有不屈的精神,即便被人禁锢了手脚,也还在不停反抗。她冷冷看他,执剑,把锋利的剑首抵在了他的咽喉上。

“子清,朕一直很相信你,直到今日宫变之前,你和阿照还是朕最得力的近臣。朕亏待过你么?阿照亏待过你么?你举剑砍下他头颅的时候,心里难道不难过吗?”她示意他看怀里这张了无生气的脸,“他曾经和我说过,现在同子清相处的时间,比和家里人还多。他是真的把你当成了亲兄弟,可你却……杀了他。”

斛律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点愧色,避开她的视线说:“臣败了,无话可说,请陛下给臣一个痛快。”

所有人都以为天子不会动手,或者会暂时留下他的命,等到上官照的丧礼上,再以他的血祭奠亡灵。可是都错了,天子睚眦必报,恨到了极处痛下杀手,丝毫不会手软。

那把象征皇权的鹿卢剑噗地刺进了斛律的胸膛,她低头对阿照说:“你看见了吗,我替你报仇了。”然后轮到了一旁吓瘫的敬王源表。

“夺蜀国国号,除敬王爵位。源表满门连同妻族母族,一并诛杀。明日午时三刻,将源表押至牛马市,处腰斩。”她传完了令,回身提袍,踏上台阶,一字一句道,“朕本想做个仁君,如今仁君做不成了,做个暴君也没什么。人至善,则遭人欺,自朕即位以来,多少次暗涌澎湃,连朕也数不清了。总有人觊觎这天下,欲取朕而代之。现在朕就站在这里,诸位皇叔,诸位族亲,谁若不服,大可站出来一较高下。”她的目光凄清地流淌过每一张脸,“不要再玩把戏了,朕愿为帝,朕便永远都是皇帝;若有朝一日朕厌倦了,也没有人留得住朕,尔等急什么?敬王今天的下场,诸君都看见了,不能说是杀鸡儆猴,只是想让诸君看一看,反朕者是什么下场。”

于是在场的皇亲国戚和文武大臣们纷纷舒袖拱手,向上长揖,“陛下圣裁决断,臣等无不宾服。”

她放眼看,千秋万岁殿前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原本用作国宴的地方已经变成了屠宰场。她站了许久,忽然身上发冷,疑心这一切全是她的一场噩梦。可是阿照的头颅在这里,她颤抖着双手抚摩他的脸,冰凉的,寒意透骨。她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豆大的泪滴落在他脸上,可惜他再也不能在她身旁,温声劝解“阿婴别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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