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髓(238)

大司农终于呈报完了今冬的军国用度,天子舒展广袖缓声开口,“朕有政命,欲昭告天下。”

众臣立刻一凛,纷纷起身,执着笏板长揖下去。太傅几乎感受到了绝望,两手颤抖着,紧紧闭上了眼睛。

天子在幄帐下负手踱步,奇怪的是没有下令常侍郎宣读圣旨,而是自己口述,一字一句道:“丞相久不在朝,朝中万机事务亟待协理,今以司直汤彧为相,自此赞襄机务,与朕分忧。另擢令燕相如为大司马大将军,置官属以理事,领衔内朝,预闻政事。阖国兵力分南北两属,南令太尉管辖,北以大将军为首。虎符分四,太尉与大将军各一,余二皆由朕亲自掌管。朕意已决,便不与诸君商议了,急令大将军还朝,领命任职。”

大司马大将军官职在丞相之上,对于朝上百官来说,燕相一向是辉煌的存在,只要不封太子,其余多高的官衔都可以接受。

至于太傅和另外三位近臣,脸上的震惊简直大得像磨盘——分明和前几日制定的计划不一样了……不过无论如何,天子没有禅位,这个转机足以令他们痛哭流涕。太傅长吁了口气,这刻居然发现燕相如是一员福将,哪怕他和天子断袖断得难分难解,他也不会再反对了。十六岁的少年人,要统领天下哪有那么简单!少帝需要一个坚实的肩膀攀附,别人都靠不住,唯有大司马大将军,关系不一般,辅佐起来当然全心全力。但是转头再想想,此人也是不要脸出境界了,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都能下得去手,啧啧啧!

朝散了,最后立魏王世子为帝的诏命也没有颁布。太傅带着宗正等兴匆匆赶往路寝,恰逢少帝立于温炉前,面上一派安详地看着淡蓝的火舌在诏书上蔓延。缣帛的经纬渐渐扭曲,先是字,后是玺印,到底变成了一蓬火,消失不见了。

三位臣僚看着诏书付之一炬,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追问少帝:“陛下如何忽然改主意了?”

她从御案上拿起一方细绢递过来,“不知何时,魏王的封地变大了。我记得荆国已入公田,为什么被魏王划去一大块,还在边界驻了五万魏军?”

太傅一脸震惊,“此大逆不道!”

“可见我是小看了魏王。我一直以为他和大将军交情颇好,那日千秋万岁殿上他又极力维护我,我料他和其他皇叔不同,谁知……”扶微苦笑了下,“所幸得知及时,如果那道诏命发下去,想收就收不回来了。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太傅托了托手里素纨,“这是大将军发回的?”

她点了点头,“大将军人在北地,心在朝堂。”

太傅虽然腹诽他爱权,但这次也很庆幸有他。如果魏王不像想象的那么正派,社稷将来如何暂且不论,少帝的安危起码是得不到保障了。还是眼下这样好,少帝忙不过来,他来帮忙,万一他想擅权,天子也不是摆设。如此互相制衡,可物尽其用,既不可惜了少帝,也不荒废燕相如满身的才学。

扶微开始等他还朝,既然委以重任,又明确下了召回令,他敢不回来,她就派人把他押回来。她日日如坐针毡,等了大半个月,朝堂上等来了魏王一家先后暴毙的消息。据说北地忽发“传尸”,魏王一家皆染上了恶疾。大将军前去查看,无一人得免,所以具书上表,告知朝廷。

扶微心里是知道的,毕竟以皇帝之名多造杀戮,对她没有任何好处,因此消息到了,她无非大大感慨了一番。

“魏王忠勇,然天妒英才,令人扼腕。”她轻轻抚摩着盘龙飞燕牌,皱眉道,“传尸之疾,朕小时候听说过,就是俗称的劳瘵。渐就顿滞,以至于死,死后复传之旁人,乃至灭门……着实可怖。”

朝野提起恶疾便人人自危,谁也不关心魏王一家的死因到底是什么,匆匆向上拱手,恳请天子一定要重视,莫让病势蔓延。

熙和帝点头不迭,“诸君放心,朕会传令各州刺史严加督办的。好在眼下天寒,病势尚可控制……尸首深深掩埋,魏王府就封了吧,以免再有人遭难。”转头问官署司马,“大将军可从北地动身?”

司马道是,“今日是第五日了,只因极寒之地行路艰难,比之其他三季耗时要长一些。不过上了秦直道就好多了,眼看要开春,料想再有个把月,便可抵京了。”

再过个把月,恰逢春暖花开的时节。也好,那个时候他入京,就可看到满城新气象,一定比北方不毛之地更令人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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