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髓(241)

允文允武,国之栋梁。扶微微笑,轻轻放下了槛窗。

入禁中,戍守的缇骑、卫士皆俯首,他便那样公然牵着她的手,走过高台甬路,走过凌空复道。从没想过有这一天,真是古怪的体验,没有公开身份,公开了取向,也可以活得很嚣张。

太傅及众臣早已经入宫等候,路寝的台阶颇高,天子理政的地方,规格只比外朝略低罢了。诸君手持笏板,朝服俨然,不停向外张望。忽听见高高的一声:“上至。大司马大将军至。”月台的边沿缓缓有两个身影登上来,起初及目是并肩,渐次看到了,他们是携手而来。天子乖巧地偎在大将军身旁,没有帝王气象,甘于被他的光芒掩盖。众臣纳罕,分明是两个男人,看上去却又那么般配,好生奇怪!

当然现在是顾不上揣摩这两个权力顶端的人,究竟是什么想法了,众臣纷纷长揖执礼,“拜见陛下,恭迎大将军还朝。”

这场百官的集结,天子是陪衬。扶微站在一旁,看着他拱手向诸臣还礼,“如淳赴北地一年,朝中大小事务仰仗诸君。诸君恪尽职守,辅佐君王开创大好盛世,请受如淳一拜。”

完全是家主回来,感谢各位家丞cao持家务,照顾女君的做派啊。太傅暗暗想,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呢?是大将军为相时,夜宿章德殿那夜?还是天子大婚后,大将军抱病,天子整夜侍疾那晚?年轻人的世界,真是让人难以捉摸,女婿和丈人爹搅合到一起去了,说出来好像是个丑闻,可是人家满脸不在乎啊。有没有谁想反对这段孽缘?毕竟天子还没生育后嗣,断袖断得久了,身体会不会出问题?然而面对着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反对之声只好咽下去,恶势力嘛,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太傅内心戏很足,想得群魔乱舞。大将军客气,大家都要把腰再弯下去一点。太傅随波逐流,谁知有人适时在他胳膊上抬了一下,他向上看,是大将军。他面目平和,一张匀停雅致的脸,果然很有当男宠的本钱。

大将军说:“太傅不必多礼,你是元老重臣,多年辅佐天子,劳苦功高。”

太傅摆手,“不不不,大将军屡次救上于危难,克勤克俭,数十年如一日,为大殷立下汗马功劳,老臣愧不能比。”

本以为大将军会谦虚一番的,结果人家笑笑,居然生受了。

接下来便是鸡一嘴鸭一嘴的道贺,恭喜大将军荣升,官衔实至名归。纵观古今,大将军英才可羡,无人能望其项背。那位游刃朝堂的熙和帝呢,只是静静看着,目光柔软得滴出水来,这便是重臣和宠臣的区别待遇啊。

大将军谈了北地的见闻,顺便吩咐几项亟待改革的政策,诸臣无不遵命。天子下令明日于德阳殿设宴,为大将军接风,大家高高兴兴遵命,接下来便识趣地告退了。想来人家君臣还有很多“机要”必须秘谈,他们戳在这里,显然多余。

汤丞相率百官散去了,连侍立的人也被黄门令遣了出去,殿里只剩下她和他,面对面站着,简直要疑心此刻是否身在梦里。

他向她伸出两手,手心向上,她把自己放进他掌心,笑容里有扭曲的线条。心里的感情太丰沛,当说的时候竟说不出来了。拉他往路寝那头走,穿过长长的甬道,走进温室。温室还是原来的样子,瑞脑常燃、明珠高悬。她在一片温暖的光里为他摘下兜鍪,素手纤纤解开腰带,然后蹲踞下来,卸下髀禅。

“奔波千里,累了吧?”她把甲胄一件一件整理起来,放在一旁的案上。然后拉他坐下,跽在他身后,为他揉捏肩膀。

他心里是难以形容的滋味,抬手压在她手背上,“阿婴,我一去整年,这一年你很艰难吧?”

扶微倒觉得没什么,眼前的甜蜜早就冲淡了往日的痛苦,她说:“我都忘了,不要提他。其实我去接你的路上还有些担心,怕你因燕氏的事,不肯原谅我。”

他把她的手从肩头拿下来,转过身,放低了姿态谦卑地看着她,“可是我担心的是,你因上官侍中,不肯再给我机会。”

她眨了眨眼,好像又有眼泪要流出来,“那些遗憾,终是你我心头的疤,我知道想忘不容易,他们也不该被遗忘。但是如今于我,你才是最重要的。不是有句话么,叫得饶人处且饶人。已经一年了,就算是惩罚,也足够了。难道要耽搁终身才好吗?”她可怜兮兮的,水光潋滟的眼睛,红红的鼻子,小声说,“你可以策马天下,我却只能在宫里等着你。”

他心酸难言,趋前身子吻她的额头,“我们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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