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髓(3)

又是一阵猎猎的风,吹得油灯噗噗作响。c黄脚立柱上悬挂的承尘翕动,带起牙色轻缎,这才看见少帝抱着锦被站在c黄角,脸上木蹬蹬地,鬓角都被汗浸湿了。

小黄门咽了口唾沫,“主公怎么了?”边说边四下顾盼,“……做噩梦了么?”

少帝似乎并没有听见他的话,垂下头自言自语着:“贯之有足智,传位给他,似乎很合适。还有魏王的儿子,我一直觉得魏世子比我聪明,比我更适合当皇帝……”

小黄门听清了,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主公,您究竟怎么了,臣的肝儿快要吓碎了。”

少帝不说话,半晌沉沉叹了口气:“你去吧,没有要事,不得入内。”

小黄门迟迟应了声“喏”,却行退出内寝。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便闪身避到一旁窥探。见少帝瘫坐下来,手一松,锦被落在脚下,白洁的内里中央血污昭彰。少帝低头复看一眼,怕得闭上了眼睛。

一道惊雷过耳,小黄门抱着袖子慌慌张张跑出了章德殿,立即招人过来:“快快快,速速回禀君侯……”俯唇叮嘱,声音压得极低,无法探出话里的内容了。

第2章

从东宫乐城门出苍龙门,再至丞相府邸,急报的话,大约需要两柱香时候。这个时辰丞相应该已经安置了,洗漱更衣打马入禁中,最快也需半个时辰。

少帝站在窗前眺望,宫墙建得很高,看不见外面灯火,只有中路两侧灯亭里的一星微茫连接成阵,像天上闪耀的星辰。

初夏方到,夜深之后其实没有那么热,空气里透出隐隐的凉意,仔细嗅,能嗅见糙上露水的味道。少帝侧耳听,寂静一如往昔,偌大的宫殿群,到了夜里就像酆都似的,一点声息也没有。只有偶尔划过檐角铁马的叮当,和笼里那两只促织细碎的鸣叫,让人觉得还在阳世间活着。

月上中天了,少帝抬手阖上了直棂窗。转身去御案前,一面走,一面感觉有血汩汩流出来。回头看,地板上星星点点,她愣了下,又换了方向到衣柜里翻找,把能找见的裤子都穿在身上,拿两根发带缚住了裤腿,然后抽出巾栉,把地上的血迹都擦干净了。

当皇帝,当得像她这么自力更生的很少见吧?以前她也有近身的人,但是在她登基之前,这些人都消失了。亲生母亲被“去母留子”,连带rǔ娘她们也被灭了口,她只有自己吃饭、自己穿衣、自己洗澡……就算没人伺候,她也可以做得很好。

她曾经探究过,源家并不是没人了,为什么最后是她克成大统。多年后才知道那是先帝的私心,他为了讨文帝的欢喜谎称得男,那个“男”就是她。本打算继位之后再重立一子为太子的,不曾想还没等到后宫生育,他就已经走到了末路。为了继续隐瞒事实,也或者是为了保住更多人的性命,五岁的她被匆匆推上了皇位,这一坐,就坐了整整十年。

十年啊,太久了,如果没有今天的事,简直要忘了自己是个姑娘。这些年来她在皇权和相权的夹fèng中求生,有时候想想,之所以能活到现在,还是得益于先帝。先帝是个有城府的人,他在托孤之际对丞相说过,“阿婴身份若被揭穿,卿可取而代之”。倘或没有那句话,恐怕现在她坟头的糙都快三尺高了。

小小女子,区区幼帝,十分便于cao控。少帝笑了笑,趺坐在长案前,打开卷轴研墨提笔,在缣帛上写下了四个字——朕以无德。

少帝今日遇大疾,恐命不久矣,因此要立遗诏,指定下一位皇帝。刚才当着小黄门的面提起魏王世子和夏缨侯,自然有她的深意,夏缨侯和魏世子都已年至弱冠,如果让他们继位,则天下再也不需要人摄政,丞相岂不英雄无用武之地?如果把这两者和她放在一起做选择,丞相会选谁呢?帝王权术,难免剑走偏锋。如果她甘于当个受人牵制的傀儡,那么就任丞相摆布,反正他不至于害死她;但若是她想收回大权执掌天下,那她就得动动脑子,利用一切可用的机会,把风向掌握在自己手上。

高坐云端,时间久了会生出无比的野心,人人都一样。她虽然是个女流,却切切实实是威烈皇帝的后嗣。当年先祖一枪一马打天下,她比之条件已经好了很多,难道还没有先祖一半的血性吗?她太懂得权力的好处了,只要江山在手,你喜欢的东西都会是你的,你喜欢的人,用尽办法,早晚也会成为你的。

乐城门因大而沉重,每次开阖都会碾得门臼惨然呻吟。终于有动静了,她屏息凝神,听见复道上传来一串脚步声,略微过了一会儿,那道身影投在了内寝之外的帘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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